段红绫坐在地上,握着段不祥的手不肯放。他的手已经变得彻底冰凉,就连身上的最后一丝热气也被抽走了,她却用尽了全力紧紧攥着他的手,期盼着下一刻他又能重新睁开双眼。
她也如同随了他去一样,浑身上下僵直着动弹不得,屋里不知道沉寂了多久,直至一阵酸胀从她的小腿上传出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跪在地上很久很久。
然后,她才渐渐地想起来,方才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分明一个时辰之前,段不祥还在吃她亲手做的饭,然而如今,他已经安详地合上了双眼,如同睡着了一般,就连嘴角也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段红绫跪着挪到他的身前,摩挲着他的衣袖,喃喃道,“爹……”
直至虎子走进房间,她还依旧保留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虎子轻轻走过来问,“爹爹很累吗?怎么睡着了?”
她僵直地转过头,低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中颤抖着飘了出来,“爹只是生病了,他、他睡一会就会好了。”
虎子跑到段不祥面前看了一眼,又很快地跑了出去,拿了一条沾过凉水的白布进来,贴在他的额头上,“我帮爹爹治病了,爹爹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不是的,不是的……”段红绫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爹……爹不会再醒过来了。”
她将虎子紧紧地拥入怀中,而喉中低哑的声音渐渐地化成了呜咽。她从来都没有试过如此的痛苦和绝望,只能将虎子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如今眼前所看见的都不是梦境而是事实。
她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涌,虎子茫然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脸上的神色也从呆滞变得害怕,跟着段红绫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眼见着虎子惊慌失措的模样,段红绫重重地咬了咬唇,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虎子不哭不哭,是姐姐不好,吓到你了。”
她用手撑在地上试图站起来,然而浑身上下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段红绫的眼前陡然变成了一片黑暗,耳畔虎子的哭声也渐渐地弱了下去,就像是坠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那些藏在心中的痛苦、悲伤、绝望的情绪,顿时就不见了踪影,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片静寂。
脑海中的景象全部都化成一片雪白,她宛如游魂一样游荡在天地之间,然而在无尽的白色中,有一个黑点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逼近她眼前之时,她才看清楚那黑点原来是一个残破不堪的镖局。
段红绫飘了进去,镖局里只余残垣败瓦,还有一根插在院子中的镖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杨”字。
忽然间,她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那些久远的往事原本深深地埋在她的脑海之中,过往的十二年,就像被一块遮天蔽日黑布蒙住了一样。如今那块黑布已不知所踪,而那些陈旧的回忆重新在她的脑海中动了起来,就像是……昨日发生的一样。
长满了杂草的断墙上还映着当年爹娘带着趟子手忙活的身影,而她总是忍不住淘气,有一回偷了其他镖师的刀跟着外头买的秘籍学武,却不小心伤到了弟弟,被娘打了一顿后,气得一晚上都不肯吃饭。
然而第二天娘亲便决定亲自教她学武。她还记得,当年自己用的是娘亲的旧剑,娘亲还担心她不会用,伤到了自己。
当时她叉着腰,信誓旦旦说,长大后要做一名侠客,执剑走天下。爹娘在一旁笑着说,“当大侠可是要保护其他人的,你能做到吗?”
年幼的她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弟弟在一旁嘟嘴道,“既然姐姐是大侠,那以后就不能欺负我了!”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
爹娘笑着看他们二人打闹,当时的她还以为,自己以后真的能执剑走天下,实际上,她的剑却护不住镖局的任何一个人。
那一晚,外头下了很大的雨。
外头的雷声将所有金戈交击以及惨叫的声音盖住了七八分,父亲抱着她匆匆逃离城中,白叔叔以及白川紧跟在身后。
她不断回头,焦急问道,“爹,娘和玉卓去哪里了?”
“玉宁乖,她们去另一条路了。”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爹带着自己出来玩了,只是有些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念镖局里的生活,于是乎每次看见白川,她都觉得,要是娘亲和弟弟在就好了。
每当这时,她就会问白川,“你知道我娘和弟弟去哪了吗?”
然而白川从来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真没意思,不跟你玩了!”
她将手里的沙子扔在白川的身上,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只会用一副不变的神情对着她道,“我陪你练功吧,还是今天要练剑?”
“才不要,你身上可臭了,都是药味。”
她故意撞了他的肩膀,往屋子里走去。
往往这个时候,爹就会走出来教训她一顿,只不过,白川总是会替她求情,最后事情多半就不了了之,她和白川两个人又闹成了一团。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白川的双眉为何总是会有着一股淡淡的忧愁,父亲和白叔叔总是躲着他们在一旁议论些什么,时不时便会唉声叹气。而他们住的地方,也总是几天一换,有的时候一睁眼,便处在完全陌生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