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渡龙山这十来年,鬼使神差的,易悟真跟徐指玄成了朋友。不过最近易悟可真忙,倒是徐指玄闲得没边儿,之后去酒坊等人。到了酒坊之后,一瞧见陆香芸,徐指玄就想哭了。陆香芸提来一壶酒,见徐指玄捂着脸,便好奇地问道:“怎么啦?你的小年姐又不理你了?”早年间赤溪国那个胆儿贼肥的富家女,如今跟灵眸灵眉姐妹,在渡龙客栈帮工。年前一起来的人还有一位叫云遥的,不过只在渡龙山待了几日就南下去往入世城了。年轻人摇了摇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陆香芸一脸疑惑:“那你跟吃了死苍蝇一样,啥意思?”徐指玄却道:“比吃了死苍蝇还难受啊!我拼死拼活修行,也才神游,你倒好,每日酿酒,境界反倒比我略高一筹。”陆香芸眨了眨眼,“哎呀,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确实不知道,只知道前些年那场遍布天下的雨,在她这里下得尤其大,比山上任何人淋的雨都要多。见徐指玄实在苦恼,香芸只好安慰道:“人的运气嘛!可不管怎么算,现在咱们还是渡龙山修为最低那一茬儿呀!”徐指玄喝了一口酒,点头道:“那倒也是,跟那些家伙,压根儿没得比。”几句闲篇儿翻完,徐指玄便坐着等易悟真,酒自然是一口接一口了。有件事,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决定。想找朋友聊聊,却迟迟不见其归来。直至日落西山还没来,他便与香芸说了声明日再来,而后去往山下客栈。恰逢观天院休沐,故而下山路上就碰上了虎孥。见到这位近三十年如一日的虎孥老哥,徐指玄也没有上手帮忙,只是问道:“虎孥大哥,听说月淓要回来?”虎孥笑着点头:“昂,升官儿,以后调去东海,做东海掌柜。”徐指玄笑了笑,点头道:“那还挺好。”都是一座山上,都认识,关系肯定差不了,但有时候也没什么话说,再说虎孥本就是个闷葫芦,故而就尬聊嘛!不过几步之后,虎孥笑着转头,问道:“客栈里的乔姑娘,是你的?”徐指玄赶忙摆手,“你说乔小年啊?咍,那跟我家原本是世交,按辈分是我表姐。我跟她,没什么的。当初在赤溪国,我们差不多先后认识教主的。”虎孥点头笑道:“故事我听灵眉说过了。”徐指玄呢喃一句:“故事我也听小年姐说了,我也问了大护法,可大护法说,破甲山的姚山主帮我们吧昆吾洲翻了个遍,就是没找到什么刺客宗门。”虎孥微笑道:“你们是不是都替我惋惜?”徐指玄闻言一愣,却又实话实说:“难道……不该惋惜?”虎孥笑着摇头:“有什么可惋惜的,人要总念着好,不能想着坏处。天天想着坏处,那还活不活了?这也是近十年来,我琢磨出来的道理,不过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想跟王先生讨教之时,王先生已经离开了。”徐指玄哈哈一笑:“还是有道理的。”虎孥点了点头,反问一句:“有心事?若有关男女之情就别说了,其他的可以跟你聊聊,反正下山还要一会儿。”既然虎孥都这么说了,徐指玄便想了想该怎么问出这句话。思前想后,他开始说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但是这个决断,会伤害一些人。比方说啊,八月十五给丈母娘买了月饼,忘买给亲娘了。其实也不是忘了,是故意的,因为……亲娘做事太不讲理,我不愿帮她了,大概就这样。”虎孥抬手敲了敲脑壳,摇头道:“你这个问题比男女之事复杂,在我这里是无解的。不过啊,我觉得应该有跟你同病相怜之人吧?”徐指玄突然一眨眼,而后咋舌道:“以后谁再说虎孥老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跟谁急!多谢提点,改日请你喝酒。”说罢,徐指玄御剑而起,纯阳剑气瞬间划过渡龙峡,飞至观天院。反倒是虎孥,此时此刻那叫一个疑惑啊!“什么意思?这小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魏东八月十五给媳妇儿买了月饼没给闺女买,这不是同病相怜?”想到此处,他笑着摇头:“算了,误打误撞能开门,就行了。”与此同时,徐指玄已经落在医阁之外,事实上这座医阁的弟子,最少。登楼之时,就见金樱子正趴在桌上,像是琢磨什么新方子呢。女子一抬头,见是徐指玄,便疑惑道:“你怎么来了?有事儿?”徐指玄一阵无语,干脆接连作揖:“还是你老姐耐得住性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娘琢磨新药方?”这么一说,金樱子就懂了。不过她只看了徐指玄一眼就低下头,漫不经心道:“有什么耐不住的?你跟他交情比我深得多,难道你没有做好决定?”徐指玄一屁股坐在竹床上,嘀咕道:“我倒是决定好了,只是没来得及跟大护法说呢。我在想,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吃里扒外了?”,!金樱子长叹了一声:“对你而言都是吃里扒外了,对我来说,那简直是叛徒,我的名字还没在捣药山谱牒削去呢。”徐指玄撇嘴道:“这么多年你还不是没回过捣药山?现在又不是在昆吾洲了,离得那么近。”从前灵雾山所在之地,如今成了捣药山。徐指玄一句话后,屋子里就沉默了。过去足足百余呼吸,金樱子突然放下手中笔,而后呢喃道:“无关立场,以我们纯粹的本性来判断此事,我们是对是错?”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徐指玄倒吸一口气,而后沉声道:“我是本地人啊!”金樱子呵呵一笑,使劲儿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既然早就决定好了,多余来找我啊!可话都到这里了,她也试着抛却立场来看此事对错。大局来说,神谕肯定是对的。可是……这些年行医也好授艺也罢,她早就看清了,无论如何,都是无辜者在受难。而这人世间在努力让无辜者不必受难的,唯独截天教。于是金樱子猛地一拍桌子,“走!”吓徐指玄一跳:“哪儿去?”金樱子大步走出去,沉声道:“上风满楼!”徐指玄又是一愣:“你这……这么仓促的吗?”正此时,一道白衣翩然落地。“行了,我来了。”不管是白衣青瑶还是青衣青瑶,在所有人眼中,都美得不可方物。于是金樱子嘀咕一句:“我哥说渡龙山如今是青天最强宗门了,我说不是,还是青天美人儿最多的地方。瞅瞅你们一个个的,得亏不爱出门,不然让我们怎么办?”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青瑶的模样是长在所有人审美上的。至于虞潇潇跟钟离沁,许多人觉得不好看,太瘦。青瑶懒得理她,这些年尽有人在长相上说长说短,还有人说干脆让主人纳妾。我倒是想,要主人愿意才行啊!见两人不言语了,青瑶这才说道:“看来你们是决定要说喽?”两人齐齐点头,金樱子也不傻,嘀咕一句:“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青瑶微微一笑:“你当这十几年来我们都在吃干饭不成?喏,你的信,自己看吧。”说罢,又给了徐指玄一封:“你也有,事先声明,没试探你们的打算,完全是太忙了,没空。”两人各自接过信,并将其打开。虽然没写谁寄来的,但只凭字迹与气息,两人都分辨得出来。徐指玄这封,第一句就写着:“小子,纯阳峰与伏魔山,大概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了,你就万事由心吧!”金樱子的信,第一句则是:“做自己想做的便是。”见两人都沉默不语,青瑶这才说道:“明白了吧?”金樱子眉头皱了皱,沉声道:“她那么顽固……怎么会?”青瑶摇头道:“还是那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都远远没到可以忽略人心的境界。我家主人当年劝他搬来瀛洲,你们捣药山轮回转世那位总要时不时回家看看的,张五千就要跟着。这些年来,他也看了不少人间了。神谕是刻在竹简、写在纸上的教条,你们眼前的,可是活生生的人。”金樱子沉默了几息,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可……可你们就信了?”青瑶一乐:“当初忽悠你入截天教,也不是说信就信了?”转过头,青瑶轻声道:“至于纯阳峰金真人,什么脾气秉性,你就更清楚了吧?”徐指玄咧嘴一笑,“既然这样,那我心中仅有的一丢丢愧疚,现在没有了。”当初刺杀山君之时,他早就对伏魔山没了感情。之所以留在伏魔山,是因为纯阳峰隶属于伏魔山。“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青瑶摊开手,微笑道:“按人家要求做呀,你们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就尽全力打探,然后把消息送回去就是了。”金樱子点了点头:“哦,那大护法现在什么修为,几时合道?”青瑶闻言,气笑道:“打探!知道打探二字什么意思吗?你直眉瞪眼问我还了得?”金樱子讪笑一声,摆手道:“好好好,回头我好好打探,您忙您的去吧。”青瑶这个气啊,“什么时候渡龙山上的人互相称呼,还得带个您字了?”金樱子欲哭无泪,只得高举双手:“错了!我错了!”…………关于红白事碰在一起的谁让谁,此事各地习俗大不相同。但在瀛洲西域,通常都是红让白。各种说法儿层出不穷,但说到底还是棺材比轿子重。因为棺材里不光装着人,还有纸钱、陪葬的一干金银物件儿,耽搁久了抬不住。不过事无绝对,今日这场大雨之中,白事就给红事让路了。花轿与棺材之间,只隔着一块儿大红布。一方正长成,即将开花。一方才枯萎,就要凋零。有个紫衣女子从两方中间走过,棺材上多了一枚大钱,花轿上也多了一枚大钱。,!当年疯疯癫癫时,这两家的长辈给过她吃喝。路过此地之后,女子并未停留,一口气到了个叫做碧波潭的地方。当年出差错的阵脚早已修缮,如今潭水正中,桃花正好。女子出现的一瞬,碧波潭掌门即刻现身,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压力,至少都在八境,甚至九境!可等他落在门前,看清紫衣女子之时,当即傻了眼。“邓……邓仙子?”紫衣女子则是摇了摇头:“你秦霖也眼瞎?我早成人妻人母,称什么仙子?老婆婆尚在人世吧?带我去见见。”秦霖干笑一声,点头道:“在的,当年张真人来过一次,说他朋友随便提了一嘴,他就顺便给桃树续命。”女子除了消失已久的邓紫苏,还能有谁?她没听秦霖说的,反问一句:“我女儿来过这里?”秦霖赶忙点头:“来过,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两人在此地大打出手呢。不过我听说,现如今虞丘仙子也是刘教主截天教一员吧?”邓紫苏点头道:“不止她,我也是。”邓紫苏声音清冷,甚至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秦霖也不敢多说话,只带着往中心桃树那里去。不过此时,邓紫苏又问了句:“虞丘寒来过吗?”秦霖闻言,立刻转头答复:“没来过,那种人物,但凡来过我绝对有印象。”说话时,两人走到了一棵巨大桃树之前。邓紫苏没说一句废话,一挥手,就将秦霖震飞百里,直接出了碧波潭。刚刚落下手臂,有一道苍老且颤抖的声音已经自树里传出。“仙子,听……听我解释。”邓紫苏心念一动,整座碧波潭便被一种紫色藤蔓蔓延。“我花了好几年时间将那些离开我很久的记忆重新梳理了一遍,又花了好几年时间确认记忆真伪,现在我来找你,就是要听你解释的。解释不好的话,这座碧波潭就用来给你陪葬好了。”:()问道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