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车队行至天街中央,正待尽情展示“瑶光照雪”的绝妙风采时,竟横生如此变故!
那一声爆竹炸响来得极其突兀猛烈。拉车的骏马受惊狂躁,牵马的侍卫皆被甩开。华芷闻声回头时,只见马蹄高高扬起,裹着泥尘腥气,眼看就要朝着她的面门踏落下来!
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幸而那马蹄最终重重踏在她身旁尺许的地面上。但惊马躁动挣扎,猛烈牵动后方巨大的彩灯。灯体剧烈摇晃,内置的烛台倾倒,滚烫的烛蜡火油泼溅而出,绘着精美图案的绫绢灯面一触即燃,迅速蔓延,紧接着固定灯体的竹篾扎绳也噼啪作响地燃烧起来……
长街之上,烈焰腾空,浓烟滚滚,方才的繁华盛宴转眼成了人间地狱。人们推搡奔逃,惊呼哭喊震耳欲聋。
华芷的护卫和侍女这才反应过来,惊呼尖叫着逆着人流拼命朝她冲来,七手八脚地想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拖起。京兆府的差役们也终于提着水桶、沙袋奋力奔来。
华芷惶然四顾,眼前尽是慌乱奔逃的人腿和刺目的火光,呛人的烟雾让她涕泪横流。她胡乱伸手抓着,也不知抓住的是侍女还是护卫的手臂,想挣扎着站起来逃命,偏生双腿软得如同棉花,使不上半分力气,几乎是被人半拖半拽着往后拉……
就在这时,那座燃烧的“瑶光照雪”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高大的骨架轰然倒塌!无数燃烧的碎片、灼热的琉璃玉片四散迸裂,灯体内残留的火油倾泻而出,遇物即燃,火舌猛地窜起数丈之高,烈焰灼人,热浪扑面!
“快跑啊!灯塌了!”四周的惊声呼喊几乎撕破夜空。
华芷虽被拖开一段距离,仍避之不及。几滴滚烫粘稠的蜡液泼溅在她裸露的手背和脸颊上,瞬间烫起一片水泡。飞溅的火星更是点燃了她繁复的宫装袖口和裙摆,锦缎遇火迅速焦黑卷曲,发出刺鼻的焦糊味,甚至燎焦了她几缕鬓发。侍女吓得魂不附体,徒手慌乱扑打,反而让火苗窜得更快。一名侍卫眼见不妙,一咬牙,抢过旁边差役刚提来的一桶冷水,对着华芷当头浇了下去!“嗤”的一声,白汽弥漫,火焰顿熄。几人趁机奋力将她拖拽到前方一处空旷地带。她这才险之又险地逃出火场最中心。
华芷“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手背脸颊刺痛难忍,精心描画的妆容被冷水、泪水、烟灰糊得一塌糊涂,珠钗歪斜,发髻散乱,昂贵的衣裙上又是水渍又是黑灰,还有烧破的窟窿,狼狈不堪地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所幸京兆差役与巡防营兵士确实训练有素,一面高声呼喝稳定人群、指挥疏散,一面奋力扑救残火、救助伤者,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将混乱的场面逐渐控制下来。
惊魂未定的华芷茫然四顾,泪水模糊间,忽见不远处一人安然伫立,正抬手整理着略微凌乱的衣襟——不是苏奚是谁!
混乱之中,苏奚凭借家传的功夫,反应极快,立刻闪转腾挪,远远避开了倾倒的彩灯和受惊的马匹。此刻的他,虽面色难看,惊魂未定,但衣冠依旧整齐,发丝未乱,竟是毫发无伤,与周围一片狼藉、哭号不止的景象格格不入。
华芷猛地想起,变故发生时,苏奚明明就站在自己身侧不足五步之处!他逃命之时,身手那般敏捷,却竟未想起伸手拉自己一把,哪怕提醒一声也无!
一股冰冷的怨愤瞬间冲散了恐惧和疼痛,她气得浑身发抖,再望向苏奚的眼神已彻底变了,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深深的怨怼。
就在此时,徐葮带着大批巡防士卒气喘吁吁地奔至,额头冷汗直下,怒声大喝:“快!护住伤者!维持秩序!勿要践踏拥挤!”他一眼便瞧见了瘫在地上、模样凄惨无比的华芷,认出其身份,险些眼前一黑晕厥过去,心里连连叫苦,直骂晦气至极!
再看不远处衣衫整齐、仅受惊吓却毫发无伤的苏奚,徐葮眼神一闪,心里已瞬间有了脱身兼讨好的主意。
他一面命人小心翼翼、大张旗鼓地将哭啼不止的华芷抬起,火速送往太医院,务必弄得人尽皆知;一面则皮笑肉不笑地拦住了正欲上前解释辩白的苏奚,语气客气却不容置疑:“苏公子,眼下最要紧的是救治伤者、安抚百姓。至于这灯祸缘由何在,京兆尹衙门自会详查,秉公处置。公子且宽心。”
苏奚面色涨得通红,话到嘴边,看着徐葮那副公事公办、暗含警告的表情,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得僵在原地。
而此时的观景台上,华玥正凭栏看得兴致盎然,眼见楼下乱局初定,好戏似乎暂告段落,她转身便要下楼去近距离瞧瞧华芷的狼狈模样,顺便再奚落苏奚几句。
却被沈宴微微抬手拦下。“殿下,”他声音清淡却有效地止住了她的脚步,“眼下若去,徒添口舌,反为他人作嫁。”
华玥仰头看着他沉静的面容,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冲着他俏皮地眨眨眼,将所有跃跃欲试都收敛起来,乖顺地“嗯”了一声,重新倚回栏杆,只是唇角那抹看好戏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不多时,徐葮处理完楼下残局,擦着冷汗,强作笑脸回来请罪:“殿下,沈大人,实在万分抱歉!下官失察,督管不力,才致生此祸,惊扰凤驾,实在罪过,罪过!”
沈宴不动声色,将手中一直把玩的青玉杯盏轻轻搁在几上,发出清脆一响。他慢悠悠开口,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徐大人何须将过错揽于自身?谁人造的灯,何人驾的车,便是谁担责。殿下在此亲眼目睹全程,自有明鉴。”
华玥屈指在栏杆上不轻不重地叩了叩:“正是!今日我遇见他们时,就好心提醒过,此灯招摇过市,须得小心。谁知他们竟将我的话都当作耳旁风!回宫后,我自会向阿耶如实禀明。他们这般肆意妄为,险些闹出人命,损及皇家颜面,惊吓百姓——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向父皇交代!”
徐葮闻言,心里一松——沈宴和华玥这是在给他开脱啊!
他连忙躬身,语气无比恳切:“殿下圣明!沈大人明鉴!下官惶恐,定当秉公执法,据实上奏。今夜便连夜修本,将此事前因后果、伤亡损失、涉事人等一一列明,天一亮便递呈御前!”
华玥笑吟吟地斜倚在铺着软垫的阑干旁,俯视着楼下渐次散去的人群和仍在冒烟的残骸,心满意足。
不愧是大沈!比沈周还阴险!
不必她亲自下场撕破脸,华芷的狼狈不堪、苏奚的失措无能,已足够成为未来数月京中最引人津津乐道的谈资了。这结果,远比她亲自骂上几句要痛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