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集客渐渐散尽。
其实两个时辰前就差不多是散集的时间了,只是唐昭医摊前来求诊的人络绎不绝,所以当她给最后一个求医的老妇人开完诊治单的时候,整条青石街道上,除了亮起灯笼的几家酒楼客栈,摆摊的便只剩下她这一处摊子了。
她缓缓起身,揉了揉酸胀的后腰,开始收拾摊子。先将那块发旧的诊脉垫仔细叠好,再把笔墨和医册一一归位。那面写着"悬壶济世"的布幌被小心卷起,最后将案桌折叠起来,搬到靠墙的阴影处。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背起那个沉甸甸的医箱,踏着青石板路往家的方向走。
医箱里的物件随着她的步子轻轻作响,瓷瓶碰着铜盒和檀木隔板,发出细碎的清音。
她走得很慢,目光虚虚地落在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上,那霞光正渐渐褪成灰蓝色。
她看得那样出神,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进眼里。微蹙的眉宇间锁着凝重的思量,像是被什么给困住了,整个人被笼在一层无形的薄纱里,连一片打着旋儿、堪堪擦过她睫毛的梧桐叶,也未能扰乱她丝毫。
行至街角转弯处,街边梧桐树的阴影笼罩下来,四周陡然暗了几分。
唐昭刚转过弯,一道人影便当头罩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的手腕已被牢牢扣住,颈侧被贴上冰冷的锋刃。
“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你。”一个声音擦过耳畔。
唐昭的呼吸骤然凝滞。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抬眼望去,青铜面具在昏暗中泛着幽光,遮住了来人的面容,却遮不住那双她凝望过无数次的眼睛。
几乎在快要对视上的瞬间,她立刻侧首垂下眼眸,指尖无声地掐入了掌心。
男子将她这细微的闪避尽收眼底,只当是寻常女子受了惊吓。他手腕的力道稍稍一缓,那紧贴肌肤的寒意也随之削减了些:“听着,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不会伤害你。”
“你要我配合什么?”
“从即刻起,我就是你的兄长。”
“什么?”唐昭眼睫猛地一颤,视线抬起,却在即将触及他双眸时硬生生定格在他线条紧绷的下颌。
“今天上午,带着七名随从来找你的那个人,可还记得?”
一听这话,唐昭原本虚握在侧的手进一步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方才的指印里。
一阵晚风恰好拂过,吹动她鬓角的碎发,也掩去了她那一瞬的沉默。她摇头道:“不认识。”
“那是太子的人。”
他紧盯着她,预想中的惊恐反应没有出现。她只是偏着头,望着青石板上摇曳的树影,仿佛那光影的变幻比太子的名号更值得关切。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他手中的刀稍稍偏离了几分。
“我要借你神医之名接近太子。”
“我一介草医,”唐昭视线上抬,望向巷口那盏摇曳的灯笼,“如何能接近储君之身?”
"太子的人,不日便会来请。"
“即便太子相邀,我向来独行独往,凭空多出个兄长,岂不惹人生疑?”
“这个你无需担心,”面具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你只需当好那个,因兄长面容损毁、且患有离群之症,故而须臾不能离身的妹妹即可。"
暮色四合,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唐昭沉默片刻,终是轻声问道:“你为何要接近太子?”
"这你不必多问。"他腕间微动,刀刃又逼近半分,"照我说的做便是。"
"好,我答应你。"
这干脆利落的应答让他微微一怔。青铜面具微微转动,他仔细审视着她低垂的侧脸,想从她的表情中辨别话中真伪。片刻后,他缓缓收起刀。
刀锋回撤的瞬间,唐昭清楚地看见——那闪着寒光的刃口竟是朝外的。原来自始至终,紧贴在她颈间的,从来都只是那钝厚的刀背。
只是先前被他拽得狠了,后背撞在医箱棱角上,此刻正隐隐作痛。她反手揉了揉肩胛,才举步往前走。
走出数步,身后却无任何动静。她驻足回眸,只见那人仍立在原地,身影几乎融进渐浓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