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素来冷色调的宫殿,此刻却被铺天盖地的红色彻底覆盖。大红的绸缎从殿门一路铺陈到内室,廊柱缠绕着鲜艳的锦带,精致的红烛在琉璃灯罩内静静燃烧,就连殿内常年弥漫的淡淡水泽寒气,似乎都被这浓烈的暖色驱散了几分,显出几分难得的人间烟火与喜庆热闹。
殿门无声地滑开,又悄然闭合,给两位刚结契的新人圈出安静的独立空间。
“放我下来吧。”窝在原怀玦怀里的凌人泽小声说。
被拦腰抱起、腾空而起的瞬间,凌人泽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之中,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原怀玦抱着。然而,随着视线陡然升高,随着脚下人群惊愕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灼热地投射过来,凌人泽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灭顶的羞耻。
他想挣扎,但原怀玦环在他腰间和腿弯的手臂,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纹丝不动,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无奈之下,他只能鸵鸟般地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原怀玦的颈窝,不去想也不去看。
逃避虽然可耻,但很有用。
黑暗中,鼓噪的血液载歌载舞,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欢喜如同汹涌的潮汐,再次澎湃地冲刷着他每一寸感官。
他想起原怀玦给他买的糖了。
那时原怀玦买的种类很多,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第一款,外边是琥珀般透明的浅粉晶体,应该是加了一丝薄荷,所以清甜爽口,外壳不厚,凌人泽牙齿轻轻一磕,里边温热黏稠的甜蜜糖浆就滑进嘴中,一种纯粹的、令人满足的甜意便会瞬间炸开,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此刻,埋在原怀玦颈间的凌人泽,嘴角也正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回忆混合着此刻的安心幸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蒸熟在原怀玦的怀里。
他感受到原怀玦稳稳落地,脚下是柔软的地毯。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对方胸前繁复华丽的礼服衣襟,又轻轻扯了扯。
凌人泽带着点示弱和恳求的意味,声音闷闷地从颈窝处传出:“……放我下来吧。”
原怀玦垂眸,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尖和乌黑的发顶,他没说话,反而加快了脚步,径直走向那张同样铺着大红锦被的床榻,俯身,动作轻缓地将凌人泽放下。
床垫下陷一个柔软的弧度。
凌人泽双脚终于触到实地,却像踩在棉花上,有些发软。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敢抬眼。
沉默后双目相对,两人竟一时无言。
原怀玦率先开口:“阿……”
“我错了。”
被打断话的原怀玦微微一怔,随即眉峰一挑,流转着一种近乎风流的光彩,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嗯?”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凌人泽,“哪错了?”
凌人泽抿紧了唇瓣,唇色被他自己咬得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心里默默罗列罪状,然后一个一个低声陈述:
“不该……不该骗你。”
“不该……给你下药。”
“不该……”他声音更低,几乎含在嘴里,“不该啃破了你的嘴……”
“不该……下禁制。”
“不该……擅自准备了结契大典,还强行……”
他把能想到的罪过都说了一遍,声音却越说越低,头也越来越低垂,几乎要埋进胸口。每说一条,他的肩膀就塌下去一分。
他想,他要完了,他在原怀玦面前苦心经营的温润如玉、持重可靠、值得信赖的大师兄形象,在这一连串的“不该”里,彻底土崩瓦解,碎成了齑粉。
暴露出来的,是一个内心阴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偏执疯狂的凌人泽。
原怀玦喜欢的,是这样的他吗?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类,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的恐慌。他几乎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怕从中看到厌恶和鄙夷。
下一刻,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颊。那指尖带着薄茧,触感清晰。一股温柔的力道不容拒绝地抬起他低垂的头颅。
凌人泽被迫迎上原怀玦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想象中的冰冷或失望,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深潭。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在凌人泽微微睁大的眼眸注视下,原怀玦低下头,吻了上去。
也就在这一刻,他眉心处的印记发出暗暗的光,温温热热地熨帖在肌肤上。
怎么会不喜欢呢?
原怀玦想,他看到的,从来就是真实的凌人泽。
这个吻很轻,像初春的柳絮拂过水面;也很仔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和安抚。
唇瓣相贴,温软的触感带着细微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凌人泽僵住了,随即感到眉心契约印记处的温热感似乎蔓延开来,流向了相接的唇齿间,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