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长华宫。
虽已是人定时分,宋怀霜却没有入睡。
白日变故太多,纪清在她脖子上掐出的痕迹还没有消去,指印横亘在那里,像流水冲出的沟壑。她想着纪烛与纪楚,沉思若纪清真要登基真要杀她该怎么做。
这时,窗外传来扑棱棱的响动,有什么东西撞到窗户上。
宋怀霜披上外衣走到窗边,发现是什么动物,像鸟,但体格更大。她狐疑起来,屏退下人,把窗户打开。
一只白鹤扑朔着钻进屋里,它抖了抖身子,宋怀霜便看见了它腿上的字条。她取下,鹤便飞走了。
是贺言。宋怀霜心想。贺言回来了。
她有些战栗地打开字条,里面的字迹颇潦草,龙飞凤舞,不过不难辨认,是句塞满了情绪的话:“滚出来,不然一把火烧了你寝殿。”
宋怀霜指尖颤抖地把字条烧掉。
去,纪清绝对与贺言全都讲了,贺言一定会杀了她;不去,现在长华宫唯纪清是从,就算贺言真把她烧死也能用一两句话压下去,贾昀尧根本无法质疑。而且她相信,贺言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胆子。她必须要找点什么能威胁到贺言的东西,好保住自己的命。
贾昀尧。这个名字在宋怀霜脑海里又一次显现。还有暗巷。
纪清与贺言不清楚暗巷的底细,只有编造她与暗巷的联系,才能让贺言留她一条命。等过了今夜,她便会去找贾昀尧,把宋家的事和纪楚驾崩全部告知。
听闻纪清与都尉莫项在宫中见过,所以莫项必然知晓纪楚遇害。而他们二人素不和,如果能用宋家的真相使莫项站在她这边,就能坐实纪清逼宫。同时,二殿下纪烛是装疯,如此,纪清继位并不是唯一的可能。
至于知道纪楚真正死因的纪烛,是否会违逆亲眼所见的真相控告纪清,宋怀霜想,只要说出一句谎言就能毫无阻碍地登上龙椅这种事,谁会不从呢?更何况这二殿下是有恨在身的,他不可能拒绝成为天子。
这样一来,她如果能活过今夜,一切就都有转机。
宋怀霜琢磨完,换身下人的衣服潜行出门。
走过一段路,就在他们曾经见过面的地方,宋怀霜看见一个黑衣男人,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她小心地靠近过去,在长剑所及之外停下,唤道:“贺大人。”
贺言猛一转身,宋怀霜未来得及反应,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便扇上她的脸!和白日纪清扇的是同一处。宋怀霜只觉眼前一黑,被甩到地上。
火辣辣的感觉从侧脸袭来,这边的耳朵里有尖锐的鸣声,像指甲蹭过骨头,野鬼乱嚎一般席卷她的灵台。她用手一抹,鼻血也下来了,从嘴唇上流下去滴到地上。
“除了杀手之外,我从没打过女人。”贺言的声音从她头顶上响起,比平时低沉了许多,也有些沙哑,不难听出他的震怒。“但是你,宋怀霜,你是找死。”
贺言拽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拎起来。他比她高了不少,宋怀霜几乎只有脚尖碰到地面。
“我不杀你是可怜你,是因为你没有罪。但我想,你也不能这么浪费我的怜悯吧。”贺言把她摁到墙上,后脑狠狠磕上去,“我说了我只在乎纪洵川,我不是没有告诉你,万万不要告诉他。”
“我们是一样的人。。。。。。”宋怀霜还有心笑出来,“你的家不也被纪辰毁了么。。。。。。”
“我和你不一样!”贺言低声怒吼。
“我知道谁有罪谁无辜,我清楚谁该死谁不该死。你不一样,你是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你敢不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纪洵川真的是该死的?你告诉我,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应该落得这幅下场!”
“投胎到谁肚子里是他能决定的吗!是他上赶着给纪辰当刀用吗!你说伥鬼的孩子还是伥鬼,他难道愿意看见这些吗?你母亲若在你不知道的对方做了什么错事,难道你也要跟着一起死吗?!”
“我要他死,是因为他要践祚了。”宋怀霜努力喘过气来,“你们会搁置盐漕失案,束之高阁,静候时间作祟,等待所有的证人死去,等待所有的真相被遗忘。”
“但是,我宋家,云平宋氏,会千年万年背着叛国的骂名!无人知晓何者为定远王何者为朔宁王,你们都不重要,但我宋家呢?我父亲母亲,数代守着云江的宋家列祖列宗呢!”
“大昭终会灭亡,国祚某某年。下一个朝代建立又毁灭,之后还会有第三个王朝。乌月也会灭亡,下一个民族占领伊扎草场,然后第三批第四批草原人妄图越过云江。”
“等到很多年过去了,这时候有人问:是谁叛了国,是谁卖出了云江的漕运权?不是修改了账册的沈文,不是屠杀的恶鬼纪辰,不是燕王不是朔宁王不是定宁帝不是你贺言!你们不会因为叛国而被记住。他们只会说是宋家,说是我父亲宋冕!!”
贺言略有动容,却又想到了纪清的神情,脆弱转瞬即逝。他依旧凛声:“我若告诉你,沈文会死呢?宋家不必再背着罪名,无论是真宋家还是假宋家。。。。。。”
“不够。贺言,不够。”宋怀霜打断他,泪水簌簌而落,“沈文不该死,这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