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到他这个地步,没什么好怕的,也不想敬畏什么了。
当然崔衍也知道他的情况,没有摆着架子,反而随和的走近他,亲切的坐在他的床边,还伸手提他掖了掖被角。
尽管柳和玉没什么好怕的,但还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可崔衍似乎没有发问的意思,竟然就温和的看着他,一直看着。
终于,柳和玉受不了了,他干脆率先开口。
“崔大人既然来了,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不要绕圈子了。”
“我问你就会说实话吗,柳和玉。”崔衍和煦的笑。
柳和玉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将死之人,还能骗你不成?”
崔衍闻言点点头。
“柳景胜知道金佛是空的,那你呢?柳公子。”
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柳和玉,他脸色一变,陡然厉声仰起身来。
“少卿大人何必戳人伤疤?这与我父亲何干?!什么金佛!”他太激动了,以至于气喘不匀。
“诶——”崔衍将他按回枕头上,给他顺气:“不要激动嘛,你自己也受罪。”
柳和玉平复气息,但语气却生冷起来。
“我父亲当年的确是督建景乐寺,但什么叫金佛是空的?圣上与大理寺当年判处我父亲结党营私,我们全家被抄,男为奴女为婢,我们都认了,但大人此言何意,难道想说我父亲贪墨么?可家父的为人想必大人也知道,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崔衍听着他的控诉,但心思并不在柳景胜是否贪墨,而是在柳和玉的行为逻辑上。
第一反应是贪墨么?竟然毫无破绽。
那接下来怎么说。决计是不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之类的,否则落了下风。
于是他开口:“我问的是,你,是否知道。”他咬字极端清晰,一字一句,落在囚室掷地有声,尤其是那个“你”字,指代异常明确。
连激动的柳和玉都铩羽噤声,顿了瞬息,他才生硬的回答。
“家父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知道。”
崔衍却摇着头,笑了笑。他的笑容甚至有一种包容感和说不出来的笃定。
“他知道。”
刹时,整个囚室鸦雀无声。
柳和玉:“大人怀疑我?觉得是我杀了人么?”他说着噗嗤一声笑了:“我这样怎么杀人?这副样子这么可悲,趴在床上像一只丧家之犬。”他说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凄凉。
“这个样子也要为人背锅么?为什么哪怕我有一点点有价值的地方都会被人不遗余地榨干?”
声声泣血。
简直让人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似乎再多说一句都会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
但崔衍没有停下询问。
他仍是坚定的,没有丝毫动摇的,不慌不忙的,和煦又冰冷的,一字一句的询问着,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对方的影响,在这一刻近乎不近人情。
他说:“你做不到,但并不代表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和别人一起——这样就可以完全撇清么?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吧?”
"还有,你一定认识怜兰吧,嗯,应该叫楚诗怜,这是她以前的名字,你们的父亲是好友,想必你们也是青梅竹马,总角之交,你不会不知道她。"
“正好呢,这件事死的人刚好是她的相好。和玉,你有什么头绪么?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柳和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崔衍却穷追不舍,他的平静就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毫不留情。
“想起什么了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瞒不下去了么?很难撇开吧,你可以解释么?”
最后,他摊开手,对柳和玉说:
“坦白吧,不要再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