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为了赠礼,市肆中便有现成的簪子,何须你亲自打磨?」
「即使行之仓促,找不着称心之物,下回再送便是,何须急于一时?」
他猜到好友的误解,一时间只觉得荒谬。
他如何可能对阿漻抱有那样的心思?
悬着的腕骨逐渐生硬,荀彧垂眸,看向手中空无一字的竹简。
竹简的右侧,一团硕大的黑点格外醒目,那是因为久久不曾落笔而滚落的墨迹。
荀彧试图擦去那滴污渍,可越是擦拭,墨迹晕开得越远。即使将未干的墨水拂去,也仍会有一些印迹留在木牍之上,擦不去,洗不净。
已经留下的痕迹,不管怎么清理,都无法彻底消弭。
他心中点下的墨渍,亦如这竹简上的墨痕,难以抹除。
荀彧盯着刺目的污浊,放下笔,收起竹简。
他走到盥盆前,洗去手上的墨水,也洗去了一丝燥热。
隔间的声响不知何时消失。荀彧等了片刻,终究放不下心,无声敛袖,走到里屋。
顾至正躺在榻上,左手搭在榻边,自然垂落,右手贴着前额,修得齐整圆润的指甲透着浅淡的粉色。
这一回,顾至没再将衾被压在身下,而是把纤薄的衾被搓成圆饼,囫囵地盖在脸上。
一见到这不同寻常的睡法,荀彧便叹息不止。
他放慢脚步,来到榻旁,轻轻托起垂落的左手,搁在榻上,又抬起搭着前额的右手,试图取下衾被,以免闷到下方的人。
刚将衾被挪开几寸,底下倏然传来一声含糊的呼唤。
“文若。”
荀彧呼吸一滞,看向矮榻。
榻上的人阖着眼,睡颜安然,唇瓣微张。
竟是梦呓。
阿漻为何……会在梦中唤他的名?
荀彧凝目而望,颜色浅淡的唇瓣带着明亮的光泽,缓缓闭上,又复张开,像是在说什么话。
俯身靠近,侧耳倾听,模糊不清的梦呓终于清晰了几分。
“不要了……文若……”
清平宁和的眸光蓦然一震。
不等荀彧从异样中回神,他又听到紧接其后的另一句话。
“这一缸药,实在喝不下了。”
“……”
荀彧沉默良久,似未想到顾至竟是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唇边舒展无奈的笑,他提着衾被的两端,盖在顾至的腹部,又取出鞶囊中的帛巾,搌去顾至额角的薄汗。
荀彧坐在榻边,看着熟悉的面容,出神地凝望了许久。
直到墙角的刻漏指向申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急报。
“荀司马,荀司马在吗?主公有请。”
顾至蓦然惊醒,还未起身,就被一只温热的手盖在眼前。
“无事,你继续睡。”
温和低缓的声音带着催眠之意,顾至缓缓闭眼,正要再次入睡,先前喊人的男声再次响起。
“顾从史在吗?主公也让你同去。”
顾至这回是彻底醒了。虚盖在他眼前的手迟疑了片刻,悄然收回。
荀彧朝外道了一声“稍待”,转过身,取过木架上的外袍,递给顾至,又趁着他穿衣的功夫,站在他身后为他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