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从荀彧手中取过缣帛,指着信上写了“挟持天子”的那一段。
“袁绍妄图借着救驾的名义出兵,为主公泼上挟持天子的罪名。主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愿闻其详。”
“早些年,天子失去行踪,袁绍曾杀过‘天子’。”
顾至没有将话说得过于直白,但以曹操之能,自然能读懂他的言下之意。
袁绍既然给曹操胡乱定罪,说他挟持天子,那曹操也可以用袁绍诛杀假天子这件事做文章,给袁绍扣一个更大的罪名。
“天子早已被袁绍所杀,正因如此,袁绍才不顾天子的正统,向着天子所在的兖、豫二州贸然出兵。”
谁能证明袁绍当时杀的天子是真是假?
曹操无法向其他州郡的民众解释自己没有胁迫天子,是天子自愿让他奉迎。袁绍也不能向其他州郡的民众证明他当初杀的天子是假的。
对抗自证陷阱的办法,就是不自证,转移焦点,控制主导权。
“袁绍若想平息谋害天子的流言,定然会加速进攻,迎回真正的天子。”
以袁绍那般好颜面的性子,定不会容忍自己的名声受损。除了尽快攻占兖、豫二州,夺回天子,让自己相识的朝中老臣给自己正名,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急生乱,乱生错。仓促进攻,不仅会使补给线出现差错,更容易在对战中生出纰漏。”
急切的情绪会增加认知负荷,过高的压力状态会降低决策的正确性,将失误提升到十几倍[1]。
曹操虽然不曾听过认知负荷理论,但关于“急中生错”这个现象,他早有体会。
“明远此法兼顾了名义之争与行军之策,便按此法定计。”
接着,曹操又与几人商定了具体细节,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这个方略对曹操来说不算全无影响……至少,天子那边,极有可能会为了此事而怪罪。
然而,刘协膈应了曹操这么多回,曹操即便是泥捏的人,也早已有了火气,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对于刘协知道此事后的恼意,曹操乐见其成。
不管当初刘协让几个近侍冒充自己,同时出现在各州各地的行为是为了试探群臣,还是为了布一场大局。这一回,他都与袁绍一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忍着。
想到这,曹操总算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的闷意略有缓解。
他看向顾至,暗想着,这次将文若带到前线,诱使顾至一同出征果然没错。顾至行事不遵常理,又与天子有隔阂,即使将来他与天子……顾至也一定会站在他的这方。
顾至察觉到曹操那过于亲切的目光,一时之间有些恶寒:
“主公想怎么处置公台?”
一想到袁绍送来的两人,曹操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不适之感,与头风相比也不遑多让。
“陈公台如此脾性,倒是难办。”
郭嘉道:“主公既然决定既往不咎,又何须为了此事苦恼?”
本不该为此苦恼的曹操闻言,长叹了口气:
“当初,是公台迎孤入兖,孤方有今日。何况公台性情方正,有治郡之能,若能随我们回返兖州,处理兖州诸事,孤也不至于日日挂心。”
人才总是不嫌多的。不管曹操收拢了多少心腹,总会有一些重要的岗位没有排上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
现在,曹操只是堪堪将自己信任的人与得用的人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其他官职都排给了各州的世家豪族,甚至顾不上汉朝选官的回避制度。这虽然是权宜之计,却也让曹操悬着一颗心,时时念着。
顾至看出了曹操的矛盾,心想,难怪曹操会时常头痛。
他不但要操心他的宏图霸业,还要每天关注着萝卜坑上的萝卜分布得是否合理,有没有萝卜长得像甜菜,萝卜有没有可能从地里跳起来造反,总是想得这么深,这能不头痛吗?
顾至径直出言:“陈公台不愿留下,主公何必强求?”
说白了,曹操并不是非要陈宫不可,陈宫的治郡之才也并非不可替代。
曹操对于陈宫,除了要借助他在兖州的人脉管理兖州,更多的,应当是政治走秀,以及被叛离的不服。
他如果能重新收拢陈宫,就能证明当初是陈宫自己走了眼,错投吕布,而不是他曹操行事有失,逼走了帐中的文臣。
而曹操既往不咎的举措,又能向其他文武之才展现他的胸襟,展现他的宽容,一如原著中,即使张绣害死了他的长子曹昂,曹操仍“宽宏大量”地接纳了张绣。
“此事虽‘一举多得’,但隐患重重。若强行咬下无法捕获的猎物,怕是会崩断大牙。”
顾至神色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