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元气大伤,我军又何尝不是?曹营内是否有援军,尚且不得而知。而况我军的支援还在后方,此时进攻曹营,打草惊蛇事小,就怕中了曹军的埋伏,得不偿失。”
辛评,因为与郭图有些许交情,起初不敢在这个话题上插嘴,一声不吭地听着审配等人的发言。
直到许攸开了口,从合理的角度驳斥审配的见解,他才壮着胆子附和,看似公正地补充:
“许兄说得对。曹操狡诈多变,这极有可能是他事先设下的计策。”
逢纪素来酷烈,不仅厌恶田丰那等刚正之士,也对辛评这种磨盘两圆的人全无好感。
见辛评逮着机会开口说项,逢纪当即嗤笑:
“你也知曹操狡诈多变。如此狡诈多变之人,若不趁着机会扼杀,让他逃出生天,以后要想再抓着他,只怕难上加难。”
袁绍听着手下谋士的争吵,只觉得耳中发疼。
他手下不缺能人。正因为这一点,当身负王佐之才的沮授引来他的猜忌,当聪颖正直的田丰得罪于他,袁绍想也未想,就将两人关进偏室,留在后方的城内。
如今,最烦人的两个幕僚不在身边,袁绍反而因为眼前的场景而念起了他们的好。
倘使沮授和田丰在,一定不像这些人,进言中夹着私心,为了排除异己而说着违心之语。
袁绍想着沮授与田丰,又短暂地想起一去不回的祢衡,最终将目光落在营帐最角落的荀谌身上。
荀谌仍然一语不发,一如既往。
习以为常的画面落入袁绍眼中,更久远的回忆翻江倒海地上涌,让他止住思绪。
不……或许并不能算是一如既往。
在荀谌刚刚追随他的时候,荀谌也曾积极进言,为他出谋划策。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荀谌逐渐沉默,仿佛营帐中的隐形人,不再为他建言?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袁绍浮躁喧哗的心态,获得短暂的警醒。
袁绍已经许多年不曾主动询问荀谌的见解,却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刻,轻缓客气地,用着与初见时别无二致的语气,诚心询问:
“友若可有别的看法?”
荀谌正在出神,冷不丁地被点名,意外地抬眸。
袁绍眼中的精诚与郑重似曾相识,竟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很快便从这奇异的感触中回神,神色凝然,郑重答道:
“稳妥起见,当知会附近的黑山军,共同出击。”
审配为人刚愎,最听不得与自己相左的意见。
即便此刻说话的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从不与人红脸的荀谌,他也依旧毫不犹豫地呛声。
“向黑山贼寻求帮助,无异于与虎谋皮。若黑山贼临阵倒戈,或趁机放走了曹操,又当如何?”
被审配当头毫不留情地冷喝,荀谌却并未动怒,只是冷淡而平静地陈述:
“若黑山军想如此行动,又何必在淇水击溃曹军?”
审配回道:“贼首受利益驱使,哪一处有利益,他们便向着哪一处。对于黑山贼而言,最好的局面就是我们与曹军相持,或者我们与曹军两败俱伤。先前曹操势强,他们便攻击曹军,力挫之。如今局势逆转,黑山贼会如何行动,那可不好说。”
审配这话说得极有道理。
原本因为荀谌的进言而有所动摇的袁绍,此刻又被审配的话说服。
荀谌道:“局势尚未安稳,即使黑山贼要反戈,也远不是现在。”
袁绍帐中的谋士皆是善谋之人,可他们的谋略并不仅仅是为了袁绍的大业,更多的是为了他们自身的权益。
于是,更多的人反驳荀谌的话,用各自的三寸不烂之舌,陈述黑山贼的无常。
“主公,机不可失,兵贵神速。”
当逢纪的最后一句话落下,袁绍已被疾攻的这一方说服,下达命令:
“连夜出兵,围攻曹操。”
人群之中,荀谌无声地轻叹,不再多言。
当袁绍的大军悄悄来到曹军驻扎的缓坡,已是四更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