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亭侯不必多礼。曹家满门忠烈,自大长秋起,便有护君之功,百无一漏。朕还等着仰赖费亭侯的提点,还望费亭侯多多保重自身才是。”
听到“满门忠烈”这四个字,曹嵩不由垂首,再度一拜:
“老臣不敢忘却圣恩。”
这话听起来与刘协说的风马牛不相及,却让刘协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曹操站在不远处,眼中的冷意更甚。
那些跟着刘协一同起身的群臣此刻缩着头,神情各异。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插话,或是不愿,或是不敢。
大殿安静得像是午夜时分的屠宰场,连呼吸声都难以听闻。
等曹嵩站好,曹操顺势收了搀扶的手,看向曹昂。
曹昂一言不发地接替了曹操的职分,搀着曹嵩在最前方的席位坐下。
祢衡本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见曹操无形中吃瘪,他还想放声嗤笑,奚落几句,怎奈身旁那只拉扯衣袖的手不断晃动,都快摇得抽了筋。
他再怎么狂悖,也记得自己与天子的约法三章。孔融就是那块约束他的镇石,他不能罔顾对方的提醒。
祢衡只得遗憾地坐下。在坐下前,他往顾至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顺着顾至的视线,转向那些俸禄高达千石的文官的席位。
侍中荀彧与常侍荀悦俱泰然自若地坐着,中军师荀攸维持着往日的沉寂,对此不置一言。
在五百石的席位,参军董昭的脸色忽明忽灭,几次张口,复又闭上。
攒在掌心的青铜酒杯几乎要被他磨平花纹,就在祢衡以为董昭会将这个滑稽的表情持续一整个宴席的时候,忽然,董昭面色一变,像是终于下了决心,扶案起身。
“今日之宴,正是为了嘉奖功臣。费亭侯乃曹公之父,坐在尊席,合情合理。”
董昭对面,同样姓董的文官董承阴恻恻地盯着他。
董昭无惧于旁人的注视,心中却为自己捏了把汗。
顾至冷眼看着今晚的这场好戏,也观察着眼前这位“时刻为曹操解忧”的心腹之臣。
此人与旁人不同,他不仅擅长揣度曹操的心思,还不计手段,无原则地为曹操铺路。
祢衡用父子之论束缚曹操,他就反其道而行之,将重点聚集在今晚这场宴会的目的上。
这场宴会的主角是曹操与那些平定冀州的功臣,曹嵩能得一席之位,不过是因为他是曹操的父亲,曹操愿意尊重他罢了。
这句话帮曹操夺了声势,但也实打实地得罪了曹嵩和刘协。
在站队这件事上,董昭可谓是坚定而孤注一掷,一点也不给自己留退路。
顾至盯着那张方正而寻常的脸,哪怕因为个人原因,对此人极为反感,他也得承认,眼前这人能在中后期成为曹操最信重的心腹,最后位列三公,绝非巧合。
听了董昭的话,曹嵩没有动怒,只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曹操。
曹操假意呵斥了董昭几句,让他不要在天子面前造次。下方的董昭“诚惶诚恐”地应下,不再多言。
经过这么一打岔,某些因为曹嵩出现而心思浮动的大臣顿时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着饮酒。
原本已经偏移的杆秤,再次回到曹操这一头。
似是察觉到这一点,刘协唇角的笑意微敛。他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转开话题,不再揪着这对父子。
顾至看完整场的纷争,将心中的某条计划做了删改。
得亏曹仁与夏侯兄弟留在前线,没有回许都,要不然……他们很可能也会成为刘协用来分化、挑拨曹氏内部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