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浅尝了一口,托着炙肉的侍从退下,另一个举着巨型金绘缠枝纹漆盘的侍从上前。
这位侍从走得缓慢而谨慎,似乎担忧盘中之物倾倒。
待侍从走近,众人终于看清盘中的东西。
盘中放着一只剖成两半的匏瓜,匏瓜两头系着长线,里头盛着透明的清酒。
青色的匏瓜,内壁是清晰的柳黄色,酒液随着侍从的步伐轻微晃荡,搅开细碎的波纹。
“请新人共饮。”
匏瓜正是合卺礼的容器,苦匏内盛着甘酒,二人对饮,至此分甘共苦,休戚与共。
天色微暗,堂内已点了铜灯,幢幢摇曳灯影在地面落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顾至饮了杯中的清酒,甘甜的味道缠绵唇齿,仿佛勾起相同气味的回忆。
从相识之初的记忆,到多年的相处,一直延伸到今日。
微烈的酒气在喉间翻涌,带来几近呛咳的冲动,被他勉力按下。
借着昏暗的灯光,顾至微微昂头,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
十多年过去,荀彧与他初见时并无太大的分别。光阴似乎在他的身上驻足,只缓慢地滚躺,沉淀愈加醇香的酒气。
他的眉眼一如当时,只眼窝随着时间的流逝,深邃了些许。
此刻,这双清澈如初的眼瞳,正温柔地望着他,笑吟吟地抬袖,替他揾去唇角的酒渍。
原本坐在院子中的宾客不知何时移步到堂屋内,顾至也不曾注意,只全部心神都在眼前之人身上。
曹仁与夏侯惇从未见过男子之间行这合卺的礼节,眼前这一幕让他们生出几分怪异之感,不由偏过头,对视了一眼。
你早就知道今日这是什么酒宴?曹仁锁着眉,逼视询问。
我怎知?夏侯惇不耐地啧舌,克制着,没有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响。
我只知这是喜宴,过来讨一杯酒喝,别的一概不知。
两人眉眼交流了片刻,难忍奇异之感,探寻地看向其他人。
不管是曹操父子,两家的长辈,还是典韦许褚等人,都神色平静,面带笑意,仿佛这一幕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本身也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场面。
曹操和荀悦也就罢了,他们本就善于掩藏,从不轻易展示喜怒。
可就连典韦、许褚这等直来直往的武者都对此心平气和,不以为奇……莫非真的是他俩大惊小怪?
曹仁与夏侯惇不免开始反省自身。或许,是他们在外带兵太久,已与许都的诸事脱节。
殊不知,典韦与许褚面上含笑,心中也在懵逼。
虽然他们不知道士人的礼节,但这喜宴,他们也喝过几场。
这分匏共饮,分明是合卺酒的流程。
这荀侍中与顾中丞,怎么就喝上合卺酒了?
典韦与许褚虽然不懂,但他们谨记着一个原则。
为人臣者,当然是主公如何,他们如何。
见曹操与曹昂都神色淡然,唇角含笑,眼中好似带着祝福,他们便也跟着调整面部的神态,绝不会露出惊诧的神态,给主公增添麻烦。
在各异的目光中,顾至与荀彧放下酒匏,解下彼此腰间的丝络,在炳烛与郭嘉二人的帮助下,各自剪下左侧的一缕鬓发,合为一处,用丝络合为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