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主公好,有两位公子惦记着,不像我,孤家寡人,想认个义父,还要被‘为难’……”
荀彧见他说得过火,夹起一只刚端上的面点,放到郭嘉碗中:“奉孝若是非要认我这个义父,倒也未尝不可。”
“……”郭嘉能面不改色地与任何人玩笑,随时顺杆而上。唯独荀彧陪他一同“玩笑”时,他浑身都不得劲,满耳都是示警的钟声。
“咳……倒也并非那么想认。”
三两句岔开话题,待新一轮的羊腩与肋排煮好,郭嘉眼疾手快地落筷,却在即将夹中目标的前一刻,被另一双筷子精准地截走。
曹操顺利地从郭嘉手上截胡,将羊腩一分为二,分别置入曹昂与曹丕的碗中。
迎着郭嘉略有几分怔愣的视线,曹操只是淡声回应:
“奉孝这是怎么了?莫要与孤客气。”
自从苦练用筷的技艺,郭嘉已鲜少失手,几乎只在顾至手上吃闷亏。
如今被曹操打了个措手不及,郭嘉在感到新奇的同时,亦升起了几分战意。
“先到先得,我自然不会与主公客气。”
新一轮的肉腩下锅,郭嘉与曹操专盯着对方争抢,将其他人抛在脑后。
两个加起来接近百岁的人,此刻像是不到十岁,任由汤水飞溅,只为了从对方所夹的肉腩上撕下一块肉来。
顾至取过炉上用来掌火的蒲扇,为荀彧挡住飞溅的汤水。
荀彧则将顾至持扇的手握在掌中,不让滚烫的骨汤落在他的手背。
不知过了多久,年事已高的曹操首先败下阵来。
像是察觉了曹操的有心无力,郭嘉先一步收筷,做出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罢了罢了,这可比跟着明远、二公子登山还累,臣这副四体不勤的身骨,如何敌得过身经百战的主公?”
曹操早已饱腹,此刻郭嘉停了手,他便也顺势放下长筷。
雪已停,寒气逐渐凝聚。锅里的水已停止沸腾,不再飘荡轻烟。
长箸已被放下,众人饮着酒,漫天而谈。
曹昂一反常态地沉默,啜着清酒,几乎不曾插话。
已至半酣的曹操侧过身,往曹昂与曹丕碗中分别夹了一块栗果。
“孤记得阿廉与阿猊爱吃这个。”
曹丕接下碗中被拨好的风栗,低声道:“阿父,我与阿兄俱已成家生子……”
他们都是做父亲的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喊小名,到底有些不妥。
曹操只点了点陶碗,示意曹丕倒酒。
见长兄仍是一语不发,曹丕只得认命地提起酒壶,往碗中注入酒液。
曹操询问曹昂:“阿傒这几日是否乖巧,可有闹你?”
曹昂低眉回道:“阿傒这几日跟着先生研习《书》、《易》,无暇顽皮,倒是整日找我诉苦。”
“这小子自小喜欢跟在奉孝、明远后头,也难怪染了几分‘匪气’。”
想到那个精力过于旺盛,滑头滑脑的长孙,曹操莞尔,又问了曹昂几句,曹昂皆据实以答。
待到最后,曹操望着重新下落的雪片,声嗓低沉了些许,几不可闻:
“再过几年,阿傒也该成家立业了吧?”
风声渐息。
父子间的闲谈,终止于此。
这场聚饮直到戌时四刻才结束。自这一日起,曹操与曹昂无形中的隔阂仿佛彻底消溶。曹操不再时时过问曹昂的起居与饬令,每日在宅中处理诸事,专心调养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