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去了一星期左右,罗飞虎很快就帮葛正庆找到了工作,中午吃完饭,十二点钟的样子,他兴冲冲地下楼来敲葛正庆家的门,葛正庆闲着没事刚洗完澡,短袖只来得及套上一半,他的一条胳膊还留在外面,罗飞虎催他快点,语气里很是高兴的样子。
葛正庆将另一条胳膊也塞进袖子里,弯腰套上鞋袜,捋平裤腿,快速系紧了黑色马丁靴的鞋带,站起身在玄关处跺了两下鞋跟,一边往后耙了耙清爽的短发,一边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房门钥匙。
下楼的间隙,葛正庆问他遇到什么好事了,还是又赚钱了,罗飞虎摇了摇头,说道:“当然是为你的事情啊,好庆哥,我给你找到了个百分之……八十轻松的工作,而且那地方你去过。”葛正庆基本上能猜到七七八八了,嘴上却还是说:“哦?还真有这种好地方啊,你的人脉果然很广,我之前还是想少了。”罗飞虎谦逊地摆了摆手,但这种谦逊是客气性的,被人听过就算完:“哪里哪里,我都是运气好,什么人不人脉的啊。”
车子不出所料地开到了康健足浴城的门口,葛正庆故作惊讶地指了指门匾,罗飞虎神神秘秘地笑着,一把勾过他的脖子,几步带他跨上楼梯,葛正庆不太自在地扭了扭头,但不管怎么样,在被别人看着的时候保持微笑,是他几乎刻入骨子里的一种本能。
推开大门走进去,罗飞虎抬手朝坐在前台后面的女人招呼:“陈姐!陈姐哟——”拖长的音调末尾带上了某首歌曲的旋律,陈姐放下饭盒,嗔怪道:“噢哟!哪里脑子出问题啦,十三点兮兮个,要唱歌不好去KTV里唱啊?大白天在这里野。”她转头看向旁边因为被搂住脖子而配合罗飞虎的身高佝偻着背,歪着身子的葛正庆,笑脸相迎道:“听虎子说你要找工作啊,巧了嘛不是,我这儿刚好缺个打杂的,原先那个老头子回家去带外孙了,你要是不介意,来这儿试试看啊,你放心,活不累,就是杂。”罗飞虎屈起一条胳膊搭在前台的边沿上,插嘴道:“就是让你既当厨子做饭,又当骡子跑腿。”
陈姐瞪了他一眼,跟葛正庆解释道:“虎子跟我说你会做饭,我这边很多都是外地来的小姑娘,平时难得回去一趟,在外头租房又浪费钱,所以我的店就给她们包吃包住,住宿费啊伙食费啊,都比外面便宜很多,平时后厨负责做饭的,一个是我老妈,一个就是我说的那个带外孙去的老头,我老妈现在年纪也大了,一个人忙不清爽,你要是来,每天负责做做饭买买菜就行了。”
这对葛正庆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甚至正合他意,他的生命大多数时候都很拥挤,无关的人从各种地方涌出来,推着他身不由己地往各种地方走,不停地挤占着他的生存空间。
他在各种工厂里干过脏活累活,脏兮兮地混在人群里,下班后赶着搭公交车,一群人像沙丁鱼一样被塞进同一个空间里,耳边是吵得脑子发疼的交谈声,唾沫横飞;他也吃过工地旁最便宜的盒饭,因为便宜,去买饭要和一群人争抢,指不定出来时就能发现身上少了点什么。
他渴望空旷,渴望呼吸时闻不到别人的气味,大部分时候只想一个人待着,不管是以怎样的方法。
葛正庆咧唇一笑,鼻翼两侧的鼻唇沟肌肉随着笑的动作收缩,显出了他脸上只有笑起来时才会出现的法令纹,中和掉了五官所带来的狡猾感,倒是多了几分亲切:“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来这里工作了,就是我不了解你们本地人的口味,怕做出来的东西大家吃不习惯。”陈姐说道:“这是小问题,我老妈会跟你讲的,等你学会了,她也好休息了。”葛正庆看向罗飞虎:“看来我是占到个天时地利人和了,多谢你了虎子,给我找到个这么好的工作。”
于是葛正庆和陈姐交换了联系方式,陈姐趁着下午店里没什么人,领着葛正庆先熟悉环境。
后厨在足浴城一楼最里间,得穿过一条灯光不算太亮的走廊,推开一扇虚掩着的,漆成枣红色的木门,先闯进鼻子里的是一股复杂的气味,有中午刚炒完菜的油烟气,是青菜混合着猪油的那种家常香,也有洗洁剂的柠檬味,还有股子潮湿抹布特有的闷味,但只要不是混杂不清的人味,对葛正庆而言一切就都不算难闻。
这约莫就是生活的本味。
后厨不算大,被隔成了里外两间。
外间摆着一张旧方桌,旁边立着一台原本是白色的,但是被油烟熏得发黄的立式风扇,墙角垒着好几张蓝色塑料凳子,用来给干活的人吃饭歇脚用,墙角堆着米袋,还有土豆洋葱这类耐放的蔬菜,旁边摆着一张矮柜,上面放着微波炉;内间是主要的操作区,一个挺大的银色双眼煤气灶台擦得反光,只在一些犄角旮旯处藏着沉积的棕色油污,旁边是不锈钢的洗菜池,池子里泡着几个中午用过的碗和盘,水上浮着油花,另一个盆里泡着海带,靠墙的地方立着个老式冰箱,里头嗡嗡作响,顶上堆着几个摞起来的塑料菜筐和鸡蛋盒,
一个一头短发蓬松在头顶,染成了深红色,系着蓝围裙的老太太正坐在方桌旁的小凳上择豆角,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推了推棕色豹纹框的眼镜。
“妈,这就是我给你找的帮手,小葛,”陈姐扬声介绍“以后后厨的事,他多搭把手,你就能轻快点了。”
老太太姓王,葛正庆跟着虎子叫她王姨,王姨上下打量了一下葛正庆,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只是“哦”了一声,手指利索地掰掉了豆角的头尾,葛正庆不慌不忙地微微对她躬身,礼貌地叫了声:“王姨,以后麻烦您多多指点。”
陈姐端详着母亲的神色,习以为常地对葛正庆翻译道:“我老妈嘴刁,你刚开始做,按她说的来就行,不要突发奇想做什么创意菜,她脾气可大了。”她又指了指灶台旁边的几个塑料桶:“油啊调料什么的都在那边,菜一般是早晨去附近菜场买,我妈会给你列个清单,你要是怕早晨起不来,头一天晚饭之后去买也可以,反正账都记着的。”陈姐又想了一会儿还有什么没嘱托,王姨冷不丁开口道:“翠梅,你个痴鬼,最关键的事情你不讲?那个,小葛是吧?我们这里做饭是中午一顿,晚上一顿,主要是给住在这里的员工准备的,外地来的技师加上保洁,一共七个人,量你看着把握,别浪费就行,做完饭厨房也要打扫干净。”
葛正庆点着头,目光缓缓扫过这个即将成为他享受清净的地方,各种锅具调料瓶摆放得说不上特别整齐,但也各有其位,显然是按照使用者的习惯而形成的秩序,内间的窗户开着半扇,能看到外面楼房的后墙,光线不算太好,但通风足够了。
罗飞虎在外面晃了几步,又跟着晃了进来,他个子不敌葛正庆,但也归不进矮的行列,他往厨房里一站,空间顿时显得更加狭窄,随即他凑到王姨旁边,笑嘻嘻地说:“王姨,陈姐给您找了个壮劳力,以后您就等着享福吧!”
王姨哼了一声:“享福?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不给我添乱就阿弥陀佛了。”话是这么说的,可并没有人觉得被责备到了。
葛正庆笑得更加熨帖,走到洗菜池旁,看了看那些泡着的碗,很自然地开始清洗,陈姐抱着胳膊踹了一脚罗飞虎,说别跑火车了,你看看人家。
罗飞虎这才意思意思地夹着手包走进里间,嘴里依旧说个不停:“我跟庆哥在老家当了那么多年兄弟,压根儿没洗过碗,我就是去洗了,他也得把我赶走,讲‘你去歇歇吧,歇歇吧,我来洗’。”葛正庆轻嗤了一声,侧过头温和地调侃道:“那是因为从前让你洗碗,你总是把碗摔碎,我初来乍到,还是替店里省点钱吧。”罗飞虎笑着撞了一下葛正庆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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