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大喊说:“别哭了,那么多场仗都打过来的,还怕一场黑潮吗。投诚也是死!他们想摧毁王庭,不如先踏过我的尸骨!”
老者说,“熬过这三天就好,这一战我们一定会赢的,神都会保佑它的战士。”
为了在黑潮中活下来。他们凿冰原,挖地洞。他们筑高墙,年长者主动拿身体做肉墙,让更鲜活的生命延续。曲望舒没来前,秦国就派人攻过荒境很多次了。整个雪国万众一心,扭成一条麻绳,硬是守了下来。
这里的每个人都上过战场,就连五六岁的小孩都身披不合身的盔甲,拿着高过他们头顶的长枪。
施溪从未亲历过战争,却从无数历史里,知道它的惨烈。
他看到一个四岁的小孩,怀里被母亲含泪塞进一个重达二十斤的盒子。
他茫茫然抬起头。女人抱住他的头,蹲下来,深呼吸,抑制住颤音说:“你随哥哥们,把这个送到王庭。黑潮的雾气里有害人命的银雪,它们在上空盘旋,你的父亲伯伯们,需要蹲地上才能走。但你个子矮,你不怕它。”
“一定要把它教给圣祀大人,知道吗?”
“好。”他力气不够,拿不动,于是他母亲用麻绳将它牢牢捆在了他肩膀上。背着那么重那么重的东西,身体被压弯。可他沉默一言不发,随那群哥哥一起离乡,迎着风雪,路都走不稳。
这群少年最大的不过十三岁,弯着腰,刚好能避开黑潮最狂暴的部分。
没人能懂雪国圣祀,接到那个黑盒时的心情。
“哥哥们,都死了。娘说,让我把这个给你。”他鞋子走破了,脚上全是血,转头,想把后背的黑盒给她,但是眨眼发现,麻绳早就压烂了他的肩膀,融入了他血肉里。
他呆呆抬起手,想去扯它。
可雪国圣祀彻底崩溃,她抱住他,需要竭尽全力,才哽咽地说出来话。
“别动,你别动,我来取。”
取下那个盒子后,支持男孩撑到现在的最后一丝气也没了。
哥哥们死完后,他是一个人哭着走到王庭。他不知道怎么发泄情绪,在风雪中嚎啕大哭,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咕咕叫的肚子和脚下钻心的痛。他说想吃东西,吃完第一口,就死了。
所以,怎么能接受这一切呢?
几千年,怎么够她抹去那些痛苦呢?
她是那么讨厌号角声,那么讨厌兵戈交接的声音。
她从未祈求过神巫什么。但那一天,她来到鸡鸣塔,流着泪下跪,愿意付出一切,换这场战争的结束。
*
琉岸曲家一直都是秦国最顶尖的世族。那一小块肋骨,上官巧只是拿了一会儿,就感觉寒意入骨。
他越阶展开【无边之域】,已然身受重伤,把肋骨教给曲游后。逆血上喉,他一下子踉跄,暗自咬牙,抬手捂住了心口。
上官巧脸色苍白:“我的【无边之域】持续不了多久了,你得尽快。”
曲游看了眼前方,道:“不能让它们离开寒涧后,否则它们会跟
着黑潮一起消散。”
上官巧:“那是你要做的事。我对兵家已经仁至义尽。”
曲游:“多谢。”
上官巧:“谢姬殊凝吧——”说完他一顿,别过头说:“谢姬珠吧。”
曲游低头,有些怀念地握住那一根肋骨。他当年叛逃曲家时,肋骨被打断,因为残缺,所以威力不够,只能暂停黑潮。
但姬珠不一样,她是族女曲楚云的女儿,是曲家未来的继承人。也只有她能终结曲望舒带来的灾难。
曲游在临行前,又看了眼雪国圣祀,那么多年,他还是想知道答案,问:“最后为什么会放我们走?”
雪国圣祀到如今,也不打算隐瞒些什么,她说:“因为我在灯熙城和纳兰拓的相处中,发现你们和我最憎恶的那群人不太一样。”她说:“你们并不知情这里的每个人都真实存在过。”
“而且……即便是把这当成一场战争游戏,纳兰拓都有很多让我意外的地方。”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们一直在赢。”雪国圣祀:“是不是没想到。”她荒唐地自嘲一笑:“我多希望当年雪国也像你们一样赢到最后。”
曲游又冷淡问:“纳兰拓离开后,一直突破不了兵家二阶,是不是因为和你的交易。”
雪国圣祀:“对。”
曲游说:“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