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微弱,四周昏暗,只有淡淡的月辉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
也只有在这样的光线下,唐昭才敢真正抬起眼,望向那道挺拔的身影。
他注视她许久,才缓缓移开视线。清冷的嗓音如月色流淌:"不必,我在外面即可。"
可是……夜露寒重……
唐昭看着他固执的侧影,终究将涌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她默默转身回屋,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夜半时分,细雨簌簌,连绵不绝地敲打着屋顶的茅草。
凉意随着雨声漫入屋内,唐昭从浅眠中醒来。她摸索着取过床头的披风裹上,正要穿上布鞋,目光瞥见门缝下渗进的湿痕,动作顿了顿。
她放下布鞋,在床沿边弯下腰,从床底摸出一双旧木屐。指尖摸索着拂过屐面,熟练地系好屐带。
木屐叩在泥地上发出轻响,她放轻脚步走到门边,轻轻将门拉开一道细缝。
灶房门口空无一人。
夜风裹挟着细密雨丝迎面扑来,她系紧披风走到屋檐下。目光仔细扫过水光粼粼的院落,那道身影却依旧不见踪迹。
他去哪儿了?
心下不安,她抬手遮在额前挡开雨丝,快步走向灶房。这灶房本就简陋,连门都没装。还离着几步远,她的脚步就停住了。
柴垛旁,那人正倚坐在角落。一条腿屈起,手臂随意搭在膝头,侧脸枕着手臂,像是睡熟了。细雨从半敞的窗飘入,在他肩头缀满了细密的水珠。
唐昭悄步绕到屋后,伸手扶住那扇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的窗棂。她动作极轻地将窗户合拢,又确认窗纸严密不漏风雨,这才转过身。
沾满泥浆的木屐在湿地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她缓步折返到灶房门前,目光落回那道在柴垛旁沉睡的身影。
恍惚间,她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她背着药篓路过一家烟花巷口时,也曾见过这样一个少年。他独自蜷在墙角,眼角嘴角都带着鲜红的伤痕,像只受伤的幼狼,安静地倚坐在墙根下,望着来往的行人。
那样漂亮的眼睛,像是露水洗过的琥珀,清澈的、易碎的,凝着倔强的光棱,就那样照入了她心底。此后的许多个下午,每次路过那里,她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去寻找那道身影。
直到某日,他第一次上前跟她搭话,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那里的脆弱已然褪去,她正为他感到高兴,却看到他的侧上方有个瓶子直坠而下,她推开了他……
记忆里那个少年,与眼前这道身影渐渐重叠。她知道,他们拥有同一个名字——
方不遇。
雨珠顺着额发滑落,沾湿了睫毛。唐昭眨了眨眼,从遥远的回忆中抽离,而后折身走回屋中,从墙角的矮柜里,取出了一条薄毯。
她放轻脚步走进灶房,在那道身影前蹲下,将毯子徐徐展开。
正要俯身为他盖上时,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擒住。
"谁!"
警惕的声音响起。唐昭着实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抬眸,却在触及对方面具下那双眼睛前急急别开脸,视线慌乱地落在他衣襟的褶皱上。
“是……是我……我来给你送毯子。”
方不遇似乎这才完全清醒,目光在她手中的绒毯上停留片刻,指间的力道渐渐松开。
“多谢。”
唐昭匆匆将毯子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快步离开了灶房。
覆在手背上的绒毯,还带着些余温。方不遇目送着那道仓促的身影消失在门廊转角,这才垂眸看向手中质地柔软的织物。
他有些不解。这位女神医颇是怪异,明明被他持刀威胁过性命,此刻却为他送来御寒的毯子。可若说她胆大,她却好像从来都不敢直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