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后半夜睡得格外沉。
唐昭醒来时,纸窗外已透进了熹微晨光,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静静旋舞着。她望着帐顶眨了眨眼,这才撑着手臂坐起身。
院外传来规律的敲击声,不紧不慢地响着。
她披上外衫,推开房门。
雨后沁凉的空气裹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迎面扑来,檐角悬着的水珠正一滴一滴砸在泥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走到廊下,晨光恰好漫过院墙,将那道熟悉的身影笼在一片柔光里。
他背对着她,正专注地修理昨夜散架的木桌。新刨的木料散发着清冽的木质香气,他挽起的衣袖下,小臂肌肉随着每一次敲击舒展收紧,肩头那片被夜雨洇湿的深色衣料下,能看见绷紧的肩胛线条。
许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白日的天光下,青铜面具显得比昨夜清晰许多,那些精细雕刻的纹路在晨光中纤毫毕现,与昨天黄昏月色下的幽暗神秘截然不同。
唐昭及时移开视线,假装整理衣袖。
"可是吵醒你了?"他的声音比昨夜少了几分戒备。
"没有。"她看向地上散落的木屑,"我平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醒的。"
他点了点头,又继续手中的活计,将最后一根榫头仔细敲进卯眼。
待唐昭在屋中收拾好再次出来时,院中已恢复了宁静。新修好的木桌稳稳立在院中,连那条断腿也被细心加固过。
她走到石板台前准备洗漱,含了口淡盐水才忽然想起——若他整日戴着面具,要如何洗漱?
目光随意扫过石台角落,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崭新的小木盆,里头整齐地摆放着青盐、牙刷、面巾,以及用小瓷盒仔细装着的澡豆。
她不由得望向正在擦拭工具的背影,这些物什是何时备下的?她竟全然不知道。
梳洗完毕,该出诊了。
她走向屋角取医箱,经过他身旁时,见他正坐在新制的凳子上,一只手随意搭在修复好的木桌上,不知是在等她,还是单纯在歇息。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从屋角提起医箱,回到他身边停下脚步,依旧没有看他:"走吧。"
他却未立即起身,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金元宝,推到她面前:"这些时日怕是要多有打扰,这个你收下。"
唐昭看着桌上那枚金锭,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我不缺银钱。"
面具后的声音平静无波:"收下吧。事成之后,你或许要离开这里远走他乡。不过我保证,会让你后半生都衣食无忧。"
事成之后?所成何事?又如何能成?阿遇,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万千疑问在唇齿间辗转,最终却只化作眼底一片暗影。她沉默片刻,伸手收起那枚尚带着体温的金锭,指尖在金锭棱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走吧。"
*
来到市集,因不是赶集日,街上行人较昨日稀疏不少。但唐昭的医摊前仍自发排起了一支队伍,数十余人正低声交谈着等候。
当她领着戴面具的方不遇出现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二人身上,周围的人群顿时起了骚动。
"唐大夫身后跟着的是何人啊?怎的戴着面具?"
"瞧他那模样,似乎很是局促,看那双手绞在一起,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双手绞在一起?头低到胸口?
唐昭疑惑地回头,只见方不遇不知何时已完全变了姿态——原本比她高了许多的身躯,此刻刻意佝偻着,差不多要与她齐平。双手紧紧交握在袖中,低垂的头颅让碎发完全遮住了面具下的眼孔。
她停步时,他像是受惊般战栗了一下,生生停在离她半步之遥处。
唐昭险些没能维持住脸上的平静。这真是她认识的那个方不遇吗?她从未想过,这人竟能将一个怯懦畏缩的角色演绎得这般生动。
与此同时,另一层忧虑浮上心头——待会儿要如何开口向众人解释他的身份呢?
正在她费神思量之际,人群中的议论声仍继续传入耳中: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先前唐大夫不是说过么,她来咱们洧州啊,就是为了寻找她哥哥的。"
唐昭:?
"寻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