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笔趣

蘑菇老师（第1页）

江临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那句低语般的“我在赎罪”，眼前的景象就再次扭曲、收缩——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缩，高挑冷峻的青年形态在微光中坍缩，眨眼间，那个穿着过于宽大制服、顶着一头柔软淡金发的小男孩又一次站在了那里，细碎的发丝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的金芒。

这一次，9号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或追问的时间。小男孩猛地扑上前，冰凉的小手臂紧紧环抱住江临的腿，脸颊近乎依赖地贴上来。他仰起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小脸，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像两汪融化的蜜，带着一种近乎耍赖的柔软意味。

江临下意识地弯腰，手指触碰到对方冰凉细腻的脸颊，带着点无奈和纵容揉了揉：“喂，小蘑菇精……你是不是每次一说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或者事情变得棘手了，就会变成这副样子？”他的指尖能感觉到那皮肤下非人的、异常稳定的低温，“这算什么？终极防御形态？拿捏我同情心的秘密武器？”

小男孩9号任由他的手指揉捏自己的脸颊，甚至微微蹭了蹭，但金色的眼瞳却固执地转向一旁，避开了江临探究的视线。他抿着小小的、颜色极淡的嘴唇，显然不打算对“赎罪”或“变小孩”的原因做出任何解释。

僵持了几秒，9号忽然转回头，主动抓住了江临的一根手指。那冰凉柔软的触感让江临微微一顿。9号仰着脸，语气生硬地转开了话题，带着一种与他此刻外形不符的、刻意装出的老成：“你对精神力的运用，还很粗浅，”他金色的瞳孔聚焦在江临脸上，试图捕捉每一丝细微反应，“我可以教你如何使用。”

江临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教学提议吸引了注意力。他对自身刚刚觉醒的、只能操控纸团跳动的精神力确实充满好奇与探索欲。9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兴趣，立刻抓紧主动权，江临只觉得眼前一花，熟悉的冷峻青年出现扫了他一眼，转身迈开步子：“跟我来。”

长大了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

接下来的时间，在研究所二层那个相对安全的储藏室据点里，景象变得异常魔幻。灰尘在从货架缝隙透入的微光中静静漂浮，远处隐约传来滴水声，更显得此处寂静如谜。

江临盘腿坐在积灰的地面上，对面是表情严肃、坐姿端正的青年9号。跳跃的篝火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堆满物资的货架上，空气中飘散着灰尘、真菌孢子以及罐头加热后散发出的微弱肉香。

“集中注意力，精神力不是蛮力，是流水一样不断延伸的指尖……”9号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敲在江临的意识上。

江临凝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面前的地上，几张废纸被他的精神力勉强折叠着，试图形成更复杂的结构，但很明显进展不大。他忍不住走神了一瞬——被一个缩小版的、可能是星球级恐怖存在的“副本boss”手把手教超能力，这经历真是荒谬得足以写进任何怪谈录。

“不要走神！”冷峻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缩小成少年，但敏锐依旧，是蘑菇受热缩水了吗？少年不满地用精神力轻轻敲了敲江临的膝盖。江临猛地回神，面前那一瘸一拐的的纸人瞬间软塌塌地倒伏下去。“好的老师。”江临抹了把汗，低声吐槽。

————

练习的间隙，江临撬开一个罐头，快速吞咽着补充急剧消耗的体力。他感觉自己的饥饿感来得又快又猛，精神力的锻炼显然对能量消耗极大。他注意到对面的老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此刻的9号又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孩。

9号抱着膝盖坐在那里，金色的瞳孔望着跳跃的火苗，眼神有些放空，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似乎染上了一点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忧郁？火光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江临轻轻戳了戳小男孩冰凉的手臂：“喂，想什么呢？”

9号缓缓转过头，金色的眼睛聚焦在他脸上，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异常认真的、带着孩童直白口吻的语气问道：“你现在……愿意被我养了吗？”

江临闻言差点被口水呛到，随即失笑，带着几分疲惫的调侃：“事到如今，我在这颗蘑菇星球上，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这个回答显然没能让9号满意，小男孩立刻扭过身子，用后背对着江临，抱起胳膊，连后脑勺那撮翘起的金发都透着“我在生气”的信号。

江临和他相处这些时日，早已摸清这点小脾气。他内心默默倒数：五、四、三、二……刚数到“一”，就听见极轻微的“噗”的一声。

他低头，看见自己脚边的地面上，毫无征兆地、凭空钻出了一朵蘑菇。这蘑菇长得极为艳丽，伞盖是渐变的虹彩色泽，像是把晚霞和极光都揉碎了浓缩其中，菌柄洁白纤细，与周围灰暗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散发出一种微弱却奇异的甜香。

江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是对方别别扭扭的“求和”信号。他忍着笑意，装模作样地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蘑菇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端详着，故意说：“长得这么好看……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能！”9号果然立刻转回身，脸上带着明显的慌张，语速都快了几分，“不能吃！”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低了下去，小手指纠结地绞着过长的袖口，“我暂时还没办法完全分离掉植株里对你们人类神经起效的毒素……吃了，你会看到很多……不存在的东西。”

“幻觉？”江临捕捉到关键词，神情认真起来，“就像之前……在那扇合金大门前，我们经历的那些爆炸和增殖的怪物？那也是你制造的幻觉？你可以控制这个？”

“不完全是控制，”9号摇了摇头，似乎努力想解释清楚，“那是精神力量接干涉感知域的高阶应用，引导你们自身的恐惧和认知去构建……更省力。”他试图用江临能理解的方式说明，“等你以后能熟练地用精神力量……嗯……同时控制三张纸分别叠成不同的形状时，或许就能初步理解那种引导了。”

那朵艳丽的小蘑菇被放在火堆旁，高温很快让它失去了水分，变得干瘪枯萎，虹彩色的伞盖也黯淡下来。

江临休息完毕，继续磕磕绊绊地练习。精神力的初级使用分为两种：一种是“精密操作”，如同用无形的丝线牵引物体，细致入微，要求极高的专注与控制，他现在正努力让纸张折叠成型便是此类；另一种则是“能量冲击”，更为粗放，像是将精神力凝聚成无形的拳头或盾牌，用于冲击或防御，威力直接但消耗巨大，且难以精细掌控。

随着熟练度的上升，他试图将一丝精神力延伸向不远处另一个空罐头盒，想尝试“能量冲击”将其推倒，结果力道一偏，精神力擦着罐头边缘掠过，撞在后面的金属货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叮”响，罐头盒只是晃了晃，并未倒下。但一向敏锐的“9号老师”这次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只是抱着膝盖，目光依旧有些空洞地望着火堆。

江临心中微动。他集中精神，操控着那朵已经有点蔫头耷脑的彩色小蘑菇，让它一跳一跳地、笨拙地蹦到9号面前，然后操控着菌柄，像模像样地对着他点了三下，仿佛在鞠躬。

9号低下头，看着脚边这朵被江临强行“复活”并用来逗他的小蘑菇，伸出纤细的手指，很轻很轻地戳了它一下。蘑菇晃了晃，他没有说话。但下一秒，江临的另一只脚边，又无声无息地长出了一朵全新的、同样绚丽夺目的彩虹蘑菇。

江临看着这仿佛无声抗议又像单纯表达存在感的蘑菇，不觉失笑，转头问那个明显情绪低落的小男孩：“喂，小蘑菇精，你为什么不开心？”

9号闻言，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他反问：“这就是……‘不开心’吗？”

江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下莞尔。这实在太明显了。相处下来他发现，这家伙心情好、充满掌控欲且自信满满时，偏好那副极具压迫感的青年形态；而一旦情绪低落、不知所措或者明显想博取同情回避问题时，就会变成这副小男孩的样子。这点小心机，几乎已经成了写在脸上的信号。

9号此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泄露了情绪。他拿起旁边一根烧黑的金属棍，无意识地拨弄着眼前的火堆，火星簌簌溅起又熄灭。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精致的侧脸上，也落进那双纯粹的金色眼眸深处，仿佛在其中点燃了两簇微小而动人的光焰。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只有柴火轻微的噼啪声。

终于，他小声地、带着一种罕见的自我怀疑，开口问道：“我是不是……一个很不合格的饲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