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想到自己名字的来历和那时候思春期的少女心事。这种她自以为到死也不会再重提的东西。
不会要在地道里变成干尸吧。贺镜无声地大叫。不要啊。
小傻贺辞林收尸都不知道去哪,可能还会与栀子在外交上起冲突。栀子不想打仗,也没说要杀她。她要真死无葬身之地,会捅大娄子的!
但那些往事确确实实出现在她的脑中了。
她本来该叫“贺静”,“静女其姝”的静,但实在普通,也没人能看出来是个用典,太浪费。后来就改成了“镜”,“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对贺柏而言算起得不错的名字。
十五六岁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大闹女子学堂,放着狠话翻墙出去,比另一座学宫里的贺言有过之而无不及,颇有长姐气度。
又过了几年,沈煜登科后,贺镜才发现自己的名字竟是个谶,她成了沈煜的镜子。
虽然她从未妒忌过她,反而,她会把所有完美的词全放到她身上,把昶王那篇《百花赋》里的百花娘娘全改成沈煜的名字来赞颂她。
可比较与流言并不是她能阻止的,尤其是在她登科后。
为什么要相提并论?为什么要争个甲乙先后?沈煜的名字排于她之前是天经地义,可凭什么任尔等虫豸大言不惭地评头论足?
只有贺言,傻弟弟,知道她在痛苦什么。
贺言发过一万次誓,他会让她当上史无前例的大将军。
“是史无前例还是屎,得看六皇子有多大出息。”她当时说。
此刻,贺镜竭尽全力,向上碰去。
碰到头顶木板的一瞬间贺镜听见炮响,耳朵里满是耳鸣。听不真切,似乎有很多人在喊叫。
她推开木板,爬出地道。
光把贺镜的双眼照得生疼,但她无所顾忌地朝天角看去,那一轮圆日正毫不保留地吐出最璀璨的霞光,周围的云雾卷着乳白色的纱,月未落,仍在天的一际。
人世间的一切被日月照耀,日月倒影在她的双眼中,她像初生的神,浑身泥土与血污,望向不远处的战场。
“安虞将军贺镜。”贺镜对自己说,“你太厉害了。”
时下刻不容缓,她紧了紧腰间的死结,开始寻找落单的士兵。
不多久,一个受伤的步兵倚在不远处的树上,在用斧子试图砍下自己断掉的腿。
贺镜感叹一句草原民风彪悍,潜行靠近,照着士兵的脖子死劲一拧,“咔吧”一声折断。她迅速换上士兵的盔甲,又幸运地翻出绷带,把脏得恶心的死结拆开扔走。
做完这一切,贺镜如无其事地爬上城墙。
守城的士兵们紧靠在外侧,或张弓射箭,或浇油点火,或倒粪水。他们顾不上一个士兵在身后行走,尤其她还穿着本国盔甲。
贺镜向外看去。黑鹰旗在朝霞中发光,让她想起兰图哈木的脸。战场胜负已定,见证了贺氏全族百年荣光的合木城实在难攻,也不知这城墙是她哪位祖宗的杰作,居然如此坚实。
贺镜又想了一遍:当年乌月切断合木所有粮草兵马补给,贺柏也硬生生守了三年。更别提如今乌月汗王与四旗具备,怎可能几朝便攻下?
除非栀子暴毙,四旗军心动乱。此时韩枫缇再全军出击,一举破开城门倒也不成问题。
栀子在城门上,一身银甲,混血的脸庞上闪着狂热又异样的光彩。她本人武艺极强,只一人能砍死一帐健壮的草原男人。身前是一列白羽旗的神箭手,身侧又有时刻待命的疯狗般的副将,刺杀几乎不可能成功,只会白白失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