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暖洋洋的,像回到母体的羊水中。
他的人生没什么好回忆的——被复仇与贺言两件事分开,它们黏连不清,油渍一样留在他的记忆中。幸福短暂的温柔乡被正义之师的一纸谏言打碎,此后他沉沦自毁,然后又从那人处学会恨之外的其他情感。
一个谎言接着另一个,幸福总是虚构,像说书人烂尾的故事,或市井话本里塑造失败的配角。
他在雁城的流言中诞生、长大,又走向死亡。
纪清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埙声,是《百花祈》。
梧桐说,有埙声的地方就是家。也不知她的这才艺是从哪里学来的,先教给纪辰,再教给他。或许是当真到了回家的日子,真的有吹埙人来为他引路吧。
纪清忽然想到,此后再没人吹埙给贺言听了。
其实不然。纪清又想。贺言要是想听,有的是法子,也有的人吹给他听。
正因如此,他需要想一些计谋,让属于他们的记忆不被其他人侵占。
他想了很久。从他听到赵茯苓说话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想了,日日夜夜地想。
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但不能坦然接受,因为他的离去而空出的贺言的心被他人填满。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他把他称之为报复。
其实不然,他说不清到底是他们两个之中的谁在报复谁。
就这样纠缠下去吧,像新年号那无比美妙的寓意一般,长久的、经年而不衰的纠缠。
血水会留在他们的衣摆上,至死无法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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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启程当日。
贺言在去接纪清前,先行前往神庙祭祀。
他本想和纪清一起来的,但怕纪清不愿耽搁,只能自己去了。
一路上能看见各自来雁城朝觐的官员,他们有些认得他,专门下车打招呼。今夜要燃放的烟花爆竹按例被官府分发给各户,街上车马往来络绎不绝,西六街和东六坊一派热热闹闹。
城中还有外国和异族的商人,兰图哈木也派了使节来贺,清晨刚到,安排住进了驿馆。
贺言行至郊外女神庙。小径上的花树没有全开,面南处已经长出了新叶,绿油油的很喜人。
他轻快地走进去。神庙还是破败,也不知纪烛是要推崇女神还是佛教。
女神一如既往投下垂怜的目光。
贺言端正跪好,供奉上香。
“信男贺氏言,祈求神明庇护,愿我二人永结同心,琴瑟和鸣。”
“他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罪了,上天对他不公。既已至此,愿他日后所得如所愿。我将以我一生护他平安顺遂。”
“愿九州启和,清平。。。。。。长延。”
礼毕,贺言离去,去接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