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经年的不绝的汹涌的爱把他往前推,他浑身的血液开始流淌,他的四肢颤抖却有力,他知道他将到达哪里。
“我的阿言,你要去哪?”
他撞开许多行人,一路狂奔至西六街。朔宁王府的额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他闯了进去。
莫项正带着禁军离开,见他亦惊道:“你怎么还在这?”
贺言置若罔闻,抹开一把泪。他撞到了一根梁木,痛得惊呼。他踉跄地往里奔去,像每一次奔向纪清怀中。
迎面而来的是那股熟悉的桃花香。炉的熏香尚未烧尽,淡淡的一缕,向上,缭绕着。
屋中整洁如新,一切如常安置,同他留宿在此时大差不差。贺言走到桌前,上面有一张字条:
殉此身于山河兮,川泽独平我意也。贺卿之日胜贵兮,吾独踟蹰向黄泉。
此刻,贺言终于恍然大悟。
和千千万万个他或者他目睹的死亡一样,太阳不会因此黯淡,河流不会因此断流。登基大典按例进行,他还要按旨回到北方。
不是在激烈悲壮的战争中,不是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没有天崩地裂的凶兆,没有成王败寇的你死我活。
只是在他们即将去往新家的、一个普通的、春天的、清晨。
纪洵川死了。
贺言鬼使神差般打开抽屉,看见半张画像,是他们两个一起的那一张。有贺言的那一半被人撕下,现在只剩另一半了。
那时候画像中的人笑得很开心,以为他们可以永远这样。
但是至此,他们中的一个害死了另一个。
窗外忽然传来烟火声,五彩的烟花伴着百姓的祈愿升上天空,流苏般落下。天气尚未回暖,寒风还余料峭,春草从解冻不久的大地上挣扎着破土。东西街坊正热闹着摩肩接踵,不知北归的大雁是否会在雁城的灯红酒绿忘了来路。可一切团圆、希望与美好与这座死气沉沉的王府隔绝开来,这是一座凶宅。
贺言无意中看向窗外,那个能看见贺府的方向。那桃花树正直直挺立,树冠比院墙还要高,穿过无数阻隔,映在他的眼里。
今早出门前下人说,这棵树死了。
故事的结局就是这样,史书翻过一页,爱恨告以终结。
贺言捏起爱人的遗言,纸张在他手中沙沙作响。他们曾传过无数封信,说过无数次爱,全部凝聚在这张单薄到有些可怜的纸上。
他平生最珍视最爱的人恨他,到死都在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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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千秋万代,九州清平长延。
一言以概之,这是新帝继位的第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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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朔宁王之死依旧被人津津乐道。
人们常问:究竟是谁杀死了不可一世的朔宁王?新帝吗?莫项吗?还是那个一脸心机的贾昀尧?
没有人能杀死自杀者,除了死者本人。
但每一个人都是杀死朔宁王的凶手。当然包括死去已久的定宁帝,甚至是与他没有交集的秋棠。
其中,最毒辣的那一个正跪倒在死者的寝殿中,嚎哭不已。宛如陷于泥沼,垂死而无力挣扎。
贺言被泪水冲得睁不开眼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