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日子,表面如一潭死水。林烬每日习武,拳风呼啸,震得庭院老梅簌簌落红,仿佛要将胸中积郁与对师父的担忧尽数发泄。沈砚则抚琴、看书,偶尔与林烬对弈,黑白子落于棋盘,无声间推演着京都乃至天下的局势。侍卫们恪尽职守地守在苑外,隔绝着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苑内之人主动探询的可能。
然而,这看似密不透风的“思过”之地,却非真正的囚笼。林烬与沈砚苦心经营多年的脉络,如同深埋地下的根须,正悄无声息地汲取着养分,将京都乃至更远地方的震动,源源不断地传递进来。
天音阁的“蜂鸟”成了最活跃的信使。它们伪装成寻常的商贩、送货的伙计,甚至苑内负责采买的仆役,利用严密封锁下的微小缝隙,将用特殊药水书写的密报,藏在菜蔬瓜果、日用杂物乃至倾倒的垃圾之中。沈砚只需指尖沾上特制药粉,轻轻拂过,一行行蝇头小楷便清晰地显现。
慈善堂的渠道则更为隐蔽。路金钺以“感念林将军、沈先生仁心,特为静思苑供奉米粮炭薪”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每日运送物资。负责押运的,皆是慈善堂精心挑选、机敏忠诚的伙计。米袋夹层、炭篓底部,甚至冬日取暖用的无烟银丝炭内部掏空的孔洞,都成了传递信息的绝佳载体。这些信息往往带着市井的烟火气,也浸染着底层百姓的血泪。
“太子殿下监国后,高相爷门庭若市,夜夜笙歌。工部尚书昨日又献上一对三尺高的南海珊瑚,据说价值连城。”
——这是来自“蜂鸟”的权贵动向。
“城南新开‘惠民盐引司’,名义平抑盐价,实则盐引尽被高相爷姻亲及李尚书门下商号包揽,盐价不降反升三成!有老翁因无钱买盐,昏厥于司衙门前,无人敢管。”
——这是慈善堂伙计夹杂在米粮入库单中的控诉。
“李衙内李晟昨日在‘醉仙楼’酒后失言,吹嘘其父与江南‘盐王’孙百万乃生死之交,每年经他手流入京都的银子,足够再建一座东宫!席间有人谄媚询问盐税账目,李衙内醉醺醺拍胸脯道:‘都在老爷子手里攥着呢,比命根子还紧!’”
——这是路金钺通过特殊渠道,安插在李晟身边眼线传回的原话。
林烬捏着这张密报,指节发白,眼中寒芒如刀:“比命根子还紧?好!那就看看,没了这‘命根子’,他李仲勰还如何跋扈!”
沈砚将另一份密报置于炭火上,看着字迹在青烟中化为灰烬,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太子监国不过旬月,高李二人已如此肆无忌惮。‘惠民盐引司’公然强夺民利,李衙内口无遮拦泄露天机。。。太子殿下,恐怕已非被利用,而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了。”
最新的密报证实了沈砚的推测。一份来自天音阁核心“暗羽”冒死潜入高府外书房窃取的残缺书信抄件显示,太子门下一名心腹幕僚,竟直接参与了江南盐枭孙百万向京都输送巨额“孝敬”的路线安排,并暗示太子在京都几处皇庄名下,有隐秘的库房用于存放这些“不宜见光”的财物!信中虽未明言“盐税”,但巨额金银的流向与李仲勰掌握的盐利渠道高度重合,指向已昭然若揭。
“监国储君,勾结权臣,侵吞国帑,中饱私囊!”林烬的声音如同冰棱相击,字字诛心,“这江山,这黎民,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予取予求的肥肉!贺帅在北境浴血,将士们在边关埋骨,换来的就是这帮蠹虫在京都的醉生梦死!”
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柱上,沉闷的响声惊得枝头寒鸦四散。
沈砚按住他的手臂,指尖微凉,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烬,愤怒无益。证据链正在收紧。李仲勰的账册是铁证,太子这条线虽隐秘,但有了方向,鸽组和慈善堂总能挖出更多。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将这些证据,直接呈于御前,且能确保陛下听得进去、并有力处置的契机。”
他走到窗边,望向皇城方向,目光深邃:“皇帝陛下虽病体沉疴,口谕含糊,但‘罚俸思过’而非‘下狱问罪’,说明他心中并非全无计较。高李的疯狂,太子的沉沦,未尝不是陛下病榻前看得最清楚的景象。他在等,等一个足以打破平衡、让他能下决断的‘重锤’。”
“所以,我们也要等?”林烬皱眉,他更习惯主动出击。
“不全是等。”沈砚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要让这把重锤,落得恰到好处,落得他们无法翻身!同时,也要逼他们,自己把脖子伸到铡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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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苑外的世界,正因太子监国和高李的肆无忌惮而加速滑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