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示朗抬起头,眉目舒展,“哦,来了啊。”忙侧过身要来开副驾驶的车门。没有变脸,也没有问什么。
冯问桐松了口气。
“我带李嘉言坐后面。”冯问桐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开门,顺手把片子从车窗塞进了副驾驶。李嘉言听见自己的名字,一蹦三尺高,兴奋地跟着喊了一声:“舅舅我坐后面!”
“哎,好。”冯示朗爽朗一笑,按下门锁,“问桐你抱好弟弟。”
别说抱了,才刚拉开车门,他连弟弟衣服边儿都没摸到,这小屁孩儿就一骨碌爬上了车。还不待坐稳,李嘉言扒着驾驶位的座椅,响亮地又嚎了一嗓子:“大舅父好!”
“哎哟好好,好。”虽然早习惯了自己这外甥人小嗓门大,但车里毕竟封闭,金钟罩里敲锣鼓似的震了一耳朵,冯示朗忙一叠声地应下,“言言这么乖啊。”
冯问桐在后门边儿刚把头伸进这金钟罩,也没能侥幸躲开。“你就可劲夸他吧,等下还没走出这条街,就得开回来医院看耳朵。”冯问桐在后排落座,拉上了车门,顺便把李嘉言按了下来坐好,给他拉过了安全带扣上。
中央后视镜里,冯示朗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出来了:“言言你看哥哥这话说的。”
“舅舅!”李嘉言扒着硌脖子的安全带,两腿晃悠,“舅舅我们去哪儿!”
“去吃大餐!”冯示朗发动车子,驶离了医院。
“吃大餐!”李嘉言兴奋得就差在座位上弹射出去了,一叠声又问“舅舅舅舅我们吃什么?”
冯示朗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乱报菜名哄他,什么大鱼大虾大闸蟹,小饼小果小蛋糕。
后座没安儿童安全座椅,现在又正是下班高峰期,冯示朗没把车开太快。李嘉言好几次想偷偷站起来看窗外,都被冯问桐揽着按了回去。他个子小,老实坐着什么都看不到,在医院折腾了一中午也没睡实,没一会儿就摇摇晃晃地着了,车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他们正在往市中心走,窗外车流龟速,疏疏堵堵,停停走走。冯问桐在后座感觉跟坐摇摇椅似的,有点乏了,连打一串哈欠。他下意识想去摸口袋里的手机,伸手却摸了个空。
“对了爸,我手机在医院丢了。”冯问桐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有泪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哦,怎么丢的?”冯示朗打了个转向。
“打吊针的时候,放椅子上忘记拿了。回来就丢了。”冯问桐答道,伸手把李嘉言的脑袋扶正了。
“我还以为你扔了呢。”冯示朗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明明也没什么表情,却像藏了针一样扎了他一下,“在外面接爸爸电话就这么丢人?”
“什……”冯问桐一愣,“我没有,我只是——”
冯示朗手一挥打断他,脸上由晴转阴议语气颓然:“什么没有没有的。我今天在片场忙了一天,就因为惦记着你,拍来拍去都拍不好。休息时间就那几分钟,你也是知道的。好不容易看个手机,我想着给你打打电话吧,问问你上了学跟失踪了一样是个什么情况。你呢?连爸爸的电话都不乐意接了。好半天再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爸我进医院了’,这让人还有心思继续工作?”
不想接电话确实是他的问题,冯问桐并不回避,可这又不全是他的问题。他说道:“我知道了。但我又不是故意进医院的,而且……而且你没必要总这样,我都已经上高中了。”
“高中怎么了?我怎么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怪异的话,冯示朗在红绿灯前停下,整个人转过来看着他,“哦,上高中了就觉得家人的关心是多余的了?上高中了,就觉得自己长大了,想摆脱爸爸了?”
冯问桐低着头抠着校服上一节一节的拉链条,发出了喀哒喀哒的声响,一下一下地敲在耳膜上:“我没……”
他当然知道老爸一个人供他读到高中不容易,老爸情绪多变得有一半原因是因为经济压力大,挣多少钱都爱往他身上砸,永远没个够。而且就他们那个圈子,身边家庭正常的都是稀有品种,所以他也知道相比起很多同龄人而言,老爸对自己的关爱程度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他只是觉得有点儿累,但他实在不敢在老爸面前说这话。倒不是怕,就是感觉有点,不够资格。
他试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发现氧气无法深达肺底,胃里像有石头坠着,沉甸甸的。
“爸……”
“红灯即将变绿”——导航带着冰冷电子音的女声突兀地在车内响起,剪断了他的话头。冯示朗靠回驾驶位,不长不短地咳了好一阵,又清了好一阵嗓子,才慢慢开口:
“爸爸允许你带手机,不是让你拿来玩的,是为了能随时知道你的安危。爸爸也知道你是懂事孩子,爸爸只是担心你。”
“你知道爸爸只有你了。”
冯问桐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