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POLO衫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个记账本,正站在客厅里说话。见林牧进来,男人转头看了一眼,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问林妈妈:“这是你崽?”
林妈妈点头。
王经理对林牧道,“你回来正好劝劝你妈,你家欠公司的饲料款真不能再拖了。”
林牧下意识地想避开对方的目光,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迎上去:“还差多少?”
“钱不多,就三万块。”男人把本子往前递了递,“只是马上就6月份了,我们还得跟厂里按季度对账结款。”
林妈妈抢先开口,语气疲惫却坚决:“王经理,我们不是赖账的人,但眼下确实困难。钱我来筹,你别为难孩子。”
林牧沉默了。
他知道妈妈是在保护他,就像从小到大那样,把他护在身后,不让他直面这些难堪和压力。但这一次,他不能继续躲了。
他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干涩:“现在实在拿不出这么多。”
“高低得先还点,”王经理叹口气,“不然我回去也没法交代。”
林牧垂下眼,内心挣扎。
他原本不想动用周明之前借他的那笔钱,可现在……他攥了攥手机,终于抬起头:“这样,我手头还有2000块钱,先转给你,剩下的,我再来想办法!”
“行吧,两千就两千。”王经理看这孤儿寡母的一时间真拿不出那么多钱,也没办法了,毕竟法治社会。
“转您微信。”
王经理收到款,合上本子:“行吧,我先回去报个账。剩下的你们尽快啊!”
送走王经理后,林妈妈忧心忡忡地望过来:“牧牧,你哪来的钱?不是叫你别管吗?”
林牧收起手机,勉强笑了笑,避开母亲追问的眼神:“我有办法,您别操心。”
林牧接软管、旋阀门的时候,母亲一直默默守在灶边看着。
直到“噗”地一声,蓝色的火苗重新稳定地窜起来,她才真正松了口气,肩头微微放松下来。
她抬起头,望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儿子,忽然有些恍惚。
这个从小与她相依为命的孩子,不知从何时起,早已不再是那个躲在她身后、对什么都怯生生的小不点了。
“妈,”林牧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刚买的红糖,递过去,“给您冲水喝,补气血。”
母亲接过糖,塑料包装在她粗糙的指间窸窣作响。
她低头摩挲着包装袋上那个鲜红的“福”字商标,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半晌才轻声说:“这牌子的红糖……你爸当年,也常买这个。”
林牧正在拿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个他从未真正见过的爸爸,仅仅存在于妈妈偶尔零碎的念叨和几张泛黄模糊的老照片里。虽然所有人都说那是一场无人可怪的意外,但它却实打实地压垮了这个家,留给妈妈的是半生辛劳,留给他自己的,则是许多本不该由他承受的目光和经历。
他心里始终梗着一点东西,说不清是怨,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沉甸甸的情绪。
“您去歇着,”林牧猛地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地一声喷涌而出,激烈地打在不锈钢池壁上,又四下溅开,“中午我来做饭。”
林妈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退到厨房门口。
水流声盖过了她的叹息。
林牧用力搓洗着米粒,他总是听妈妈说起爸爸的好,说他会买红糖,会说暖心话,可那些好听的话和红糖有什么用?终究没能让妈妈少受一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