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正回忆着原著,推算着曹嵩这个变数带来的影响,忽然听到曹操的提醒。
他顺势接口:
“主公需要我做什么准备?是称病不去,还是在大殿上突发恶疾?”
哪怕知道顾至这只是随口一说,未必认真,曹操仍沉默了两息:
“在外人看来,明远的态度代表着孤的态度。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总该恭谨些,给天子留一点颜面。”
闻言,顾至漫不经意的神色终于多了一分认真。
原本只是玩笑……
在曹操这么说后,他还真想在大殿上表演一个突发恶疾了。
曹操对顾至这些危险的念头一无所知,仍在向他传授着应对天子的小技巧。
“礼不可废,法度亦不可废,天子终究是天子。纵使五德更替,亦有‘二王三恪,存王者后’的说法……”
所谓的“二王三恪,存王者后”,指的是礼遇前朝的皇室,通过封赏前朝,以标榜自身正统、仁义的一种做法。
这在封建王朝中,是一种很常见的怀柔手段。
至于五德终始,自不用多说,秦汉信奉五德论,认为秦灭周是水德覆火,汉灭秦是土德覆水,以此证明朝代兴替是自然现象,乃天命所归。
顾至不由往曹操脸上瞥了一眼。
不管是五德论,还是二王三恪,都与推翻前朝有关。
也不知曹操是随口一说,还是……已有了不臣的念头。
不管脑中转过了多少想法,顾至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状若认真地听着曹操的叮嘱,听着偶尔参杂其中的一两句牢骚。
他知道曹操那句“天子终究是天子”全然发自真心。
不论曹操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截至目前为止,至少在明面上,曹操始终将天子当做真正的天子,不敢有分毫怠慢。
听着这句话的顾至与说出这句话的曹操都没有想到,两天后,这句话如同一枚回旋镖,扎在曹操的阿喀琉斯之踵上。
建安十一年三月。
在以庆功为名,封赏为实的宫宴上,顾至百无聊赖地坐着,听着上首刘协的陈词。
他的发言与现代某些喜欢在年会上发表空泛又无聊的致辞的大领导没什么不同,只文采更卓然些。
顾至所在的位子不算靠后,也不算太过靠前。
站在沙丁鱼一样排满大殿的人群内,顾至移转视线,在人群中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影。
程昱站在偏中部的位置,高大的身形鹤立鸡群,令人难以忽略;
贾诩站在偏后方的位置,完美地将自己隐藏在衣袂鬓影之间,看上去很不起眼。
除了因为个头而过于醒目的程昱,人群中最为显眼的,当属三个人。
一个是君子如玉,皎然逸气的荀彧,一个是清瘦濯濯,刚被任命为散骑常侍的荀悦……
最后一个,则是新近“升官发财”,却好似刚刚给自己定了一座墓地,时刻板着一张死人脸的祢衡。
顾至的目光最初落在荀彧的身上,直到视线被人影遮挡,他才看向那个像是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自己打一口棺材的身影。
顾至搞不明白,祢衡分明躲过了死劫,为何他的脸色竟比死人还要充满阴气。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当天子刘协再次向曹操敬酒,祢衡终是忍耐不住,霍然起身。
顾至:……总觉得眼前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祢衡站起身,不顾其他人或惊诧或怪异的目光,朝着上首做了个告罪的动作。
“臣有一言,不吐不快,还请陛下宽宥。”
顾至摩挲着酒卮上的花纹,对祢衡的这副表现略有几分意外。
即便高傲固执如祢衡,经历几年的仕途,竟也学会婉转的场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