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个人的学生时期都大差不差,配置多少都有点雷同。就像每个班里都会有一个吸笔芯吸出一嘴墨,要在上课时呲着大黑牙打报告去洗手间的显眼包。
但是到了冯问桐这儿就不一样了,身边那叫一个卧虎藏龙人才济济。鑫外是K12学制,从幼儿园管到高中,同一帮人聚一块儿读到现在快十年了,年年开学都有新花样。今年开局是冯问桐滑铲黎骁开屏,校内校外一人包揽一项。
最后廖明雪也没真的把花收下来,说这样会坏了道上的规矩。黎骁只好曲线救国,拆开来往每个同学的桌斗里都扔一支。余下的就搬张椅子坐在走廊,逢人就抬抬下巴打招呼“来一根呗”,派烟一样,来一个人派一支。连路过的年级主任都没跳过。
不看性格只看一张脸的话,黎骁是斯文清雅那挂的,举手投足皆风流。新生本来就自带流量,开学第一天就搞这么浪漫,不光把高一的风头全揽身上了,还把高二高三的学姐都招了上来凑热闹,百来朵粉雪山没到预备铃响就派了个精光。再得知此男原本捧的是提前一个月跨省订来的粉芙蓉,只是因为意外才临时补的粉雪山,黎骁“芙蓉王”的美号就这么在鑫外打响了,更是让诸位自诩鑫外校草级草班草的学长们直恨得牙痒痒。
上届高一的“人气王”学长也是直升上来的,从小没少跟黎骁那张皮明里暗里较劲。这回他当黎骁是发力了要耍帅,急得打电话下订单,把鑫外周围所有花店内最贵最抢眼的玫瑰都买了来,卖菜似的摆满了一走廊。也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黎骁边上发。但只发女同学女老师。要论花,学姐们也不甘示弱,出手就是马蹄莲洋菊百合郁金香等等审美路线花材。
本意是抢风头,闹着闹着倒成了狂欢,学生们都借着由头相互转赠。老师以为是校长安排的福利,校长以为是学生会搞的花样,谁也没问谁也没管。到了当天放学,鑫外每个孩子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花团锦簇的,有些是跟别人交换的,有些是收到礼赠,兜里书包里都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隔天,学校的保卫处就新增了条“大型花束不准进校”的门规。但开学派花这活动,倒是从这届开始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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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日一般没什么事,无非发发书,认认老师同学,听听国旗下讲话。八点的班会自我介绍,冯问桐坐在垫子上屁股都没挪一下,叼着黎骁发的粉玫瑰抬了抬手“大好我&%桐啊。”就糊弄过去了。十点半的开学典礼冯问桐也没去,尾椎实在疼得要紧,跟班主任告了假。
今天有点凉,班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冯问桐一个人趴在桌上把脸闷在臂圈里,听着窗外雀啼隐约,意识逐渐陷入了深远的梦中。梦着梦着,冯问桐无奈地发现,好像把痛觉也一并带了进来。
“很疼?”有人问他。
冯问桐抬头望去,只见自家门前的小庭院草木深深,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孩子蹲在树荫底下,几乎和阴影混为一体。没来由的,冯问桐知道这话就是在问他。他站起身,想走近前去。刚迈出两步,树下的阴影突然变成一只青鸟飞走了。再看清时,他正趴在家里客厅的地毯上,地毯上的纹样在眼前放大到虚焦,鼻尖满是药酒的浓香。
“这样把酒搓热揉上,好得快。”有道声音在他背后说。嗓音清朗,却实在过于冰冷无情绪了。
冯问桐想翻身起来找那道声音的脸。刚一动弹,脚突然蹬了个空,猛一扑腾,醒了。
一睁眼,对上了齐刷刷三双小眼睛,最上面还有一双单眼皮儿的,神情俱是惊疑不定,似乎都被他吓到了。
最中间的廖明雪伸出手往他头上虚虚一按,欣慰道:“是不是梦见悬崖了?小桐,你要长高了。”
鑫外并不强制住宿,走读的跟住校的一半一半。开学典礼散了之后今天就没有别的安排了,大家都吃饭的吃饭,回家的回家。至于眼前这群人,冯问桐印象里他们并没有开学聚一起搓一顿的习惯。
“嗯,该长了。”冯问桐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缓过神来坐起身,头上不知道谁编的花环滑了下去,他回手捞住了,“这么整齐,有活动?”
“她约到地理老师了!那个对我们贼好的地理老师!”边上的卓可骏急不可耐地指了指上官如,两眼放光。
“我约到文怡老师了!去不去?”上官如高高举起手里的CCD作胜利状,手舞足蹈间又是一通叮当乱响,“你的两匹小马说你今天在校门口滑铲滑得很牛逼,还能动弹不?”
最上方的单眼皮儿小马黎骁压着卓可骏的脑袋放了两个瓶子到桌上,冯问桐定睛一看,是跌打喷剂和一小瓶……白酒?!
冯问桐满脸疑云地看向黎骁,黎骁看上去也有点云里雾里:“白酒能行吗?不行就云南白药。卓可骏说这是你教他的……偏方。”
卓可骏接嘴:“对对,你小时候就给我拿这玩意儿擦过,贼爽。”
冯问桐一愣,突然想起来方才那个错乱的梦。以前好像是有过这么一段事儿,摔伤了让哥哥给揉,揉完带着一身酒香就回学校了,逢人就显摆说自己学了偏方。还偷了家里的酒出来跟卓可骏两个人在那擦,最后被黎骁举报了叫来了家长。
但那特么是药酒……
好半晌,冯问桐长叹一口气,撑着课桌站了起来:“走吧,约了上哪吃?”就在站起来那一瞬间,尾椎传来的痛感让他滞了一下,但好在还在忍受范围内。
临走前,冯问桐还是回头瞥了一眼摆在桌上的酒。好端端的,又梦见那个人做什么呢?
“你们先过去吧,地址发我,我喷点药就下来。”冯问桐跟几人打了个招呼,回教室了。
廖明雪看着冯问桐的背影,问道:“小骏要不要去帮忙?”卓可骏也回头看了看:“应该不用吧,没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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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连几天都是阴云密布的天气,早上刚停了一阵,临近中午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雨珠不大,但密匝匝的,把毫无防备的人拦得无处喘息。
公交站台遮棚下挤满了临时躲雨的路人。
一个身穿衬衫西裤的青年男子站在车站最边上,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手机。头上的雨棚只遮了个半,串成珠帘似的雨水不断地从棚边垂下,浇了满肩头,透出衬衫下隐约的肌肉轮廓。
踏入正午十二点整,“叮”的一声,屏幕上弹出了转账确认验证码。青年把指间夹着的烟叼到嘴里,垂首准备输入。雨珠不断溅落,屏幕上沾湿一片,数字怎么都输不上去。青年皱了皱眉,随意地把手机往身前衣服上擦了擦,没把屏幕的水迹带走,只铺开了一面湿滑。
远处公交徐徐到站,从后门呜啦啦下来了一批人,鱼贯汇入站前躲雨的人群中,推推搡搡,浪打浪似的一层一层荡开。有人的鞋被踩到了,有人的狗绳被绕打结了,有人被伞尖尖戳到了,乱成一片。一个披着明黄色雨衣的小奶娃发出一声亢奋的尖叫,从人群里弹射了出去,跟个小炮弹似的满车站钻。
“这谁家小孩啊?别跑了娃儿,多危险啊!”有大娘忍不住出声提醒。
话音未落,黄色小炮弹“砰”的一下弹到了青年的腿上!青年没防备,被撞了个踉跄,身体往公交站牌上掼去。他下意识往前伸出手稳住身形,顺势侧身捞住腿边的小孩儿。“啪”的一声,手里握着的手机被他狠狠地拍上了站牌玻璃上,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