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笔趣

游弋（第2页）

青年的五官线条硬直，身材匀称颀长，跟游弋小时候那黝黑的瘦竹竿似的外形大相径庭，更和他记忆里游弋那独一份的村霸气质无半分相近。但是无端的，他就是想起来了，记忆里那个少年也拿这种语气跟他说过：“你梦游呢，我不跟你计较。”

有些想法，一旦有了苗头，就会生根发芽似的自动补全出所有细节。一瞬间，青年眉眼的走向，身上所有细小动作的影子都开始和回忆里的少年逐渐对齐。

冯问桐设想过很多次长大之后两人在街上偶然相遇的场景，想过游弋可能满身金链子，也想过游弋可能落魄潦倒到睡大街。但不管是什么背景，在他的设想里他都能第一眼就把游弋认出来，从没想过会像眼前的青年这般，这么……普通。虽然现在游弋的身高和五官放在人群里，也算是比较抓眼的那一类，但就是……普通到他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和游弋在街上擦肩过，甚至对视过无数次，却毫无察觉。

眼前的青年陌生到让他恐惧。

自从这个饭团之后，两人之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气氛古怪。小孩子通常是最敏感的，李嘉言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动画片也不看了。

鬼使神差的，冯问桐给自己老爸打去了电话。老爸听到他说在医院，果然大惊小怪地开始问长问短。冯问桐微微屏住了呼吸，只应声，没有回答。

输液、叫护士换瓶、拔针、还轮椅。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你回去吧，我爸等下会来医院接我和弟弟。”急诊部门口，冯问桐一手牵着表弟，一手按着手机给群里回消息，头也不抬。

“你一个人行吗？”青年问道。

冯问桐有点莫名其妙：“什么行不行？”

“你的表情。”青年抬手往自己脸上指了指，“看起来好像……”

冯问桐下意识抬手往脸上摸了摸——当然什么都没摸到。“还行吧。走吧我们取钱去，差点忘了。”

倒没有不行，就是有点烦躁。

听老爸说为了自己担心有点烦，要回答老爸为什么到学校离开学校不报备有点烦，要搪塞老爸是怎么摔到进医院的有点烦。一想到身边这个人有可能是游弋就更烦。为了逃避游弋就打电话叫老爸，就相当于是在吃苍蝇和不吃苍蝇之间选择了吃小一点的苍蝇。这个认知让他更是烦不胜烦。

“不取了，你留着自己——”青年苍蝇还想拒绝，冯问桐的火噌就上来了。

“走不走啊！”这回不用他提醒，冯问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糟糕，但他真的要到忍耐极限了。“你说话能不能算数啊，咱就走着就把钱拿着怎么了啊？你撞我了还是你欠我了啊？就那么爱把钱给别人花呢？”他越说越起劲，只觉得浑身的火噌噌的在烧。

为什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为什么若无其事就回来了？在这装好心人是想让他像小时候一样感恩戴德吗？耍他很好玩吗？

急诊部门口人来人往，偶有人侧目，但谁也没停留。

青年垂眸看着他，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僵持片刻，青年突然垂下了头，神色黯然，出语似呢喃：“你认出来了？”

“认什么啊？我认出来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认出来！”冯问桐猛地瞪大了双眼，像被踩着了猫尾巴一样，哗啦一声就把手里拎着的片子全扔到了地上。装片子的塑料袋子光滑无比，顺着门前的台阶就这样一直滑到了最下面一层。

小嘉言被吓得松开了他的手，抱着自己的雨衣一溜烟就躲到了青年的腿后，露出半边脸偷偷地瞧。瞧瞧他，又瞧瞧片子。

人气极了，多少都会有点想笑。小时候他一定也像李嘉言这样，讨着点关心就掏心掏肺，直把别人当救赎当保护伞，殊不知全是他妈是圈套，连被利用了都不知道。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会一直耿耿于怀，所以现在才会如此失态。

远处有保安听到了动静正往这边走过来。

电话突然在这个时候响了，是老爸，车应该到门口了。

冯问桐突然觉得很没劲。本来今天新学期新气象，打打闹闹的，又晕马路上又坐上了救护车，还有点新鲜。没成想还有这么一出在这等着。眼下他突然悟了，这狗生活就是这样的，即使短暂脱了一个圈套，又会马上跳进另一个圈套。

他飞快地收敛起了所有情绪，转身回到医院里问前台拿了根笔，写了串数字，又连点了几下手机，该删删该留留。最后手机连着纸条一块塞给了青年——现在应该叫游弋。游弋不知道伸手，他就把东西全拍游弋胸口。冯问桐扯了扯嘴角：“零钱里有三千出头，密码都是一样的。手机也赔给你了不用还我，东西我全删了你直接用。今天过后咱们谁也不欠谁。”

游弋伸出一只手兜住了胸前的东西，嘴角彻底没有了弧度，连眼神都带着卡顿一般的疏离。

冯问桐可悲地想，这会儿他倒是有点小时侯那拽样了。

纵然有恨的成分在，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把场面闹僵。既然不闹都闹了，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游弋，他都没想要深究。都过去六年了，还能怎样呢？今天碰到，只是今天的意外，跟他的生活无关，明天还是要上学，人还是要睡觉吃饭。

冯问桐不再理会他，径直走过去拉起表弟的手就往门外走。经过台阶时，李嘉言显然还想捡起地上的东西，拽着冯问桐一个劲地想往下蹲。要知道乱扔垃圾是不对的！奈何牵着他的冯问桐走在前面，连脚步都不带停，他只好扭着脖子向身后看去。